第十二章 最後一個漢人皇帝:崇禎朱由檢(第6/8頁)

因此,盡管我們可以在這位皇帝身上找出許多優點,也可以找出不少缺點包括性格上的缺陷。但是,誠如我們所知,不管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家、任何組織之中,戰略思想的缺失、錯誤或者實現戰略思想的能力的缺失,永遠都是領袖人物最致命的缺陷。不幸的事實是:崇禎皇帝恰好就是這樣的一位皇帝。

皇帝就如一艘海輪的船長。我們這位船長不知羅盤為何物,對於暗礁、潛流、風信、氣象、潮汐、天文、航道諸方面的知識全部暫告闕如。他只是知道自己想要到什麽地方去,又完全不知道怎樣才能到達。同時,將具有上述知識的人全部踢到海裏去,只讓那些同樣缺少這種能力、但專門會哄他喜歡的人留在身邊,幫助自己指揮航程。這時,茫茫大海上,風狂雨驟,人們除了趕快給自己找一件救生衣之外,還能期待什麽呢?船越大,載的人和寶貝越多,後果就越慘重而已。

由於皇帝這裏沒有一個正確的戰略,整個國家自然失去了方向。於是全國的官僚們都被皇帝驅趕著上躥下跳,去醫治“頭痛”或“腳痛”。而由於官場上的黨派之爭與腐敗墮落,又使這些“治病”的“醫生們”互相醜化、互相攻擊,對疾病作出千奇百怪的診斷,開出百怪千奇的處方。

在此期間,有人甚至建議皇帝,命令全國登記在冊的和尚尼姑全部還俗,或者編入部隊開赴前線,或者擇偶配對趕快生育,為帝國增加預備兵源。皇帝竟然一度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想法。

在帝國官場上無休止的相互攻擊——防禦——反攻擊之中,帝國消除內憂外患的努力被這種“內鬥內戰”抵消殆盡,疥癬之疾逐漸發展成了心腹大患,而密集發生的自然災害,又雪上加霜,使疾患支離沉重,終至於病入膏肓而不可救藥。

隨著國事的日壞一日,皇帝也變得越來越暴躁易怒。一次次失敗與挫折,肯定使他極為屈辱和惱怒,令他一再感受著被臣子辜負,甚至被臣子欺騙、愚弄了的切膚之痛。這種感受所激發出來的憤恨,使他日益以荼毒大臣為能事,對那些犯了過錯,哪怕是微小過錯,或者沒有過錯,只是他懷疑有過錯的官員進行極為冷酷的懲罰。有時,這種懲罰已經稱得上是喪心病狂。

這種不正當懲罰的反復進行,直接後果,就是使大明帝國巨系統的糾錯機制與能力也發生了紊亂與蛻變。

這種機制的功能,本來是為了發現和糾正系統內的錯誤,從而恢復系統的秩序。如今,這一能力強大的糾錯機制,該糾正的得不到糾正,不該糾正的反倒被“糾錯”。這使很多時候,糾錯機制本身反而轉變成了錯誤發生的根源,使錯誤越糾越多,越糾越大。大明帝國巨系統內發生異變與錯誤的速度遠遠超過了糾正的速度。根據系統理論,這個巨系統的崩潰將不可避免。

崇禎皇帝朱由檢在位十七年,共任命過五十位相當於今天首相副首相的內閣大學士,以至於被後世譏諷為“崇禎五十相”。

被他殺死的相當於今天首相的首席內閣大學士有兩人。

他直接下令殺死的相當於今天大軍區司令的總督有七人,相當於今天省長的巡撫有十一人,被迫自殺的有一人。

被他抓進監獄裏關押、毆打、間接逼死、戰死、自殺、判刑、流放的省部級幹部可能會達到幾十人。

公元1641年,即崇禎十四年,被關押在監獄裏的具有大臣資格的人,有一百四十五人。這個數字不算少,相當駭人聽聞。因為當時全國文職官員大約有一萬多人,其中具有大臣資格的文官遠遠不到百分之十。想想看,比例如此之高的資深官員們被關在監獄裏,其景象讓人情何以堪!

在上述人等中,貪贓、枉法、瀆職,從而罪有應得者不在少數,但也有相當數量不但無罪而且有功的人,也被他十分情緒化地、糊裏糊塗地幹掉了。

公元1639年,即崇禎十二年,因為上年清軍內犯,朱由檢一次就殺掉文武官員三十六人,其中有驍勇善戰、屢立戰功的相當於今天省軍區司令員的總兵祖寬,有無罪有功、精明強幹的相當於今天省長的山東巡撫顏繼祖等人。

朱由檢不由分說,將本來屬於朝廷指揮失誤所應承擔的責任一股腦加到他們頭上。致使其中受到極度冤屈的人,在刑場上對朱由檢破口大罵。

一般說來,中國人受到冤屈時習慣於罵奸臣,敢於直接罵皇帝的情形極其罕見。之所以如此,部分原因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忠君觀念在起作用,部分原因則是擔心引起大規模的屠殺報復。因為咒罵皇帝屬於大逆不道之罪,按照我國歷朝歷代的法律,大逆不道之罪屬於人們常說的十大惡,即十惡不赦之屬,犯者可能被滅族甚或株連更廣。這種在中國漫長歷史上相當罕見的、對當朝皇帝的破口大罵,應該能夠幫助我們理解這位崇禎皇帝,庸劣而又殘暴到了什麽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