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都是王安石惹的禍?(第4/14頁)

如果說他是為了沽名釣譽,這時間未免太長了些;如果說是韜光養晦,這份沉得住氣的功夫真正罕見。

有一種看法認為:當時,朝堂上群星薈萃,德高望重者濟濟一堂,如範仲淹、歐陽修、司馬光、曾公亮、文彥博、富弼、韓琦等等一大批人,會使王安石黯然失色,因此,他索性躲到地方坐以待時。此種看法,顯然低估了王安石耀眼的才華與獨特堅定的性格。以一介地方官吏,他尚且能夠使自己的燦爛文名流布於天下,令四方學子仰慕,哪裏會害怕到京城一展身手?

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有當代學者認為,王安石屬於那種只能當一把手的人。他寧為雞頭,不做豹尾,因此,遇事極難與人合作。從歷史記載上看,他的同僚、屬下和上級對此均頗有煩言。於是,他不願過早地與那些樹大根深的朝中大佬過招。對於一個政治人物,這種判斷,或許應該說有一定的道理。

但不管怎麽說,此人相當自信,自信一旦時機來臨,自己必可成就一番大事業。而且,事實上,他也在這二十年間,為自己今後的政治生涯打下了一個極為堅固的基礎。這則是不需要懷疑的。

公元1060年,即宋仁宗嘉祐五年,王安石終於在千呼萬喚之中,接受了朝廷任命的一個官職:出任三司度支判官。這並不是一個顯赫的官職,但卻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職位,因為這個職位的職責所在,是整個帝國的財政收支與漕運。我們已經知道,三司是帝國中央主管全國財政大權的最高機關,其最高首長三司使的地位僅稍稍低於宰相與樞密使,是直接對皇帝負責的朝廷重臣。三司下面有三個部:鹽鐵、戶部、度支。鹽鐵掌管工商收入、兵器制造等,戶部掌管戶口、賦稅和榷酒等,度支則掌管財政收支和漕運等。三司使地位崇高,有“計相”之稱;下設三個副使分管三部,而判官的責權,則大體相當於主持該部日常工作的秘書長,地位略低於副使。

此時,安石名滿天下,被視為奇才。人們普遍認為,此公不同凡俗的特立獨行之中,蘊藏了深不可測的才幹與品行。用司馬光的話說:“介甫——王安石字介甫,一人享有天下大名三十多年,才華橫溢,學識淵博,淡泊名利,志向高遠;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看法:介甫不當大任則罷,但凡身肩大任,則太平盛世指日可待,天下蒼生都會承受他的恩澤。”

此時,範仲淹已經去世,老一代名公巨卿舉凡在世者,如文彥博、富弼、歐陽修、曾公亮等,對王安石均好評如潮。另一位元老重臣、一度為相的韓琦,此時大約正在為當年曾經錯怪了這位少年才俊而懊悔與內疚。

此事發生在至少十五年前。當時,韓琦官居揚州太守,王安石剛剛高中進士後,被授予簽書淮南節度判官廳公事一職。那時,王安石常常秉燭夜讀,通宵達旦是為常事。每逢這時,他便在破曉時分,靠在椅子上稍息片刻,有時打個盹醒來,已然晚了。於是來不及洗漱,便匆匆趕去辦公。韓琦一見之下,以為年輕人少年得意,時常徹夜縱情聲色,於是,便諄諄勸導道:“君少年,無廢書,不可自棄。”——“小夥子,趁著年輕,多讀點書吧,不要自暴自棄。”顯然這是好意。王安石未加辯解,只是在三年任期滿了離職時,告訴自己的朋友說韓琦不賞識自己。後來,王安石的詩文聲名鵲起,頗有成為一代文學巨擘的架勢了,韓琦這才知道自己看走眼了。於是,韓琦願意把他作為自己的老部下看待、加以提攜,誰知,王安石不買賬,並不借機拉近關系,始終與韓琦相當疏遠。後來,在王安石的日記中,人們才發現,王安石對自己的這位老上司,評價極低:“韓琦別無長處,惟面目姣好耳。”從中,可以看出王安石此人心氣之高傲。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會是一個汲汲於沽名釣譽之徒。

當此時,在各方面能夠與王安石相抗衡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司馬光。

但是,此時,就連司馬光對王安石也是十分傾慕。或者毋寧說,二人是相互傾慕。

司馬光比王安石大兩歲,比王安石早四年考中進士,為進士甲科,當時只有十九歲多一點。在進士揭榜的聞喜宴上,別人都戴花,唯獨他一人不戴。後來邊上的人悄悄告訴他:天子所賜,不可不戴。他才勉強戴了一枝。司馬光受人稱道之處,還不在於他少年得中高第,而是在於,他是在已經受恩蔭為官的情況下,再憑實力考出的前途。我們知道,古時官制,父祖為官時,朝廷會根據其官職,恩選不同人數的子孫直接做某個級別的官,稱為恩蔭。這是人們對司馬光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