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段祺瑞組責任內閣

袁從來不放心任何人,他大權總攬,遇事躬親,真是一個名符其實的獨裁者。在他垂亡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陷於眾叛親離,四面楚歌了,這才請出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來共撐危局。他請黎每天和他一塊兒辦公,意思是要培養黎作為一個國家的元首,來接替他的地位,使他可以放心地告老還鄉,釣遊洹上;他把政治方面的一切交給徐世昌,由徐全權負責;又把軍事問題全權付托段祺瑞。

然而,不管袁是真心或是假意,這一切都嫌太遲了,黎根本和他貌合神離;徐世昌雖然位高望重,但對北洋軍系或是南方的反袁運動完全不發生影響;只有段祺瑞還在北洋軍系中有極高的威望,南方護國軍方面也把段當作一個實力派來看。

5年4月22日,徐請辭國務卿,他僅僅作了一個月的馮婦,就辭職前往河南輝縣水竹村做“掛冠詩人”去了。

23日,袁發表段祺瑞為國務卿兼陸軍總長,陸徵祥為外交總長(不久陸退休,由曹汝霖兼任),王揖唐為內務總長,孫寶琦為財政總長(不久孫亦不幹,乃由周自齊繼任),劉冠雄為海軍總長,曹汝霖為交通總長,張國淦為教育總長,金邦平為農商總長,章宗祥為司法總長,王士珍為參謀總長,莊蘊寬為審計院長。

段奉命於危難之際,其處境和辛亥革命後袁出而組閣時一樣,他要求變更政事堂而成為真正的責任內閣。袁是個老狐狸,他在表面上完全接受了段的意見,發表申令說:“依照《約法》第二十一條,制定政府組織法,樹責任內閣之先聲。”可是這只是一張空頭支票而已,段這時候態度很堅決,他宣稱如果沒有實權他就不幹,袁這才被迫於5月8日下令,廢除政事堂,恢復國務院。

段的第一步目的達到,就要求第二步,他請求撤銷大元帥統帥辦事處,袁在這個呈文上批了一句:“君能每日到部辦公乎?”段又請求讓陸軍部接收模範團和拱衛軍,袁來個相應不理。袁這時看出段所走的路完全和自己當年對付清朝一樣。

段組閣後不久,他接到梁啟超一封信,略雲:

“今日之有公,猶辛亥之有項城。清室不讓,雖項城不能解辛亥之危;項城不退,雖公不能挽今日之局。”

然而段是袁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他雖然不滿意袁,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對袁是“受恩深重”。他是個十足的舊中國軍人,因此認為自己出面倒袁是萬萬不可以,他需要護國軍來打倒袁,然後自己以北洋軍系領袖的身份來對付護國軍。他知道在此以前是袁一個人和護國軍作戰,所以護國軍能居上風,如果護國軍和整個北洋系作戰,護國軍不一定會居上風的!

袁、段之間在這最後關頭仍舊不能諧和,不愉快出在國務院秘書長身上,段一天也離不開他的得意門生徐樹錚,他想用徐為國務院秘書長,但因為徐是袁最不歡喜的人,所以段怕當面和袁談此事時弄僵了,乃轉托王士珍。王是個閱歷很深的黃老派,他當然也知道袁討厭徐,又不便對段推辭,乃來一個“拖”字,拖了幾天沒有下文,段忍耐不住,乃請張國淦代他向袁提出。張礙於段的拜托,乃去見袁,輕聲地對袁說:“總理想自己物色一個院秘書長。”他的話才說完,袁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問:“他想用誰?用誰?”張一看情形不妙,可是總統如此追問,只好勉強地說:“想用徐又錚(徐的別號)以資熟手。”袁的臉色更難看了,恨聲地說:“真是笑話,軍人總理,軍人秘書長,這裏是東洋刀,那裏也是東洋刀。”然而袁氣盡管氣,當前情況不是鬧氣的時候,所以又自己轉彎,平下臉色對張國淦說:“你去告訴芝泉(段的別號),徐樹錚是軍事人材,就叫他再任陸軍次長吧!”張國淦是知道段曾托過王士珍的,這時王士珍也在坐,他偷眼望了望王;只見王臉上毫無表情,就好像完全什麽也不知道,他心裏想王真有道行,不愧是“北洋三傑之龍”。

張從袁處出來,立刻就去見段,他當然不把袁那些難聽的言語和難看的臉色告訴段,只把袁要徐樹錚做陸軍次長的話講了出來。他的話還沒有講完,就見段猛地把桌子一拍,隨手把銜在嘴中的煙鬥使勁地扔在地板上,臉色的難看超過了袁,大聲地說:“怎麽,到了今天,還是一點都不肯放手嗎!”段這時雖然走袁辛亥年的老路,然而形勢上卻不如袁,所以他雖然取得責任內閣的虛名,結果連國務院秘書長都不能派,仍是袁指定的王式通擔任秘書長,不過折衷辦法由徐樹錚為幫辦秘書,就是副秘書長。

這一幕歷史重演來得太快了,辛亥武昌起義後,清政府四面楚歌,草木皆兵,面臨垂亡之頃,明明知道用袁世凱是等於吃毒藥,然而卻不得不飲鴆止渴。不到五年,袁在全國人民一致反對他,舊部紛紛叛離他的危急關頭,也不得不起用段以求渡過難關。袁何嘗不知道他的這個老幹部已經學會了他的本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當然是有戒心的:我只是請你來解我的圍,不是請你來篡我的位。辛亥年我接收清政府的兵權,現在你想接收我的拱衛軍和模範團,辛亥年我向清政府提出責任內閣的條件,而現在你也向我提同樣條件,你真是“孔夫子門前賣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