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拔大樹

辛亥年的六月間,直隸咨議局三番四次請願,要求速開國會,同時反對奕劻的內閣,認為以皇族擔任內閣總理,不合君主立憲的原則,有失人民願望,措詞激烈而痛切。這些要求,與革命行動是無關的,各省咨議局的活動都是在致力於君主立憲,當時好多省咨議局曾派代表赴江蘇南通,拜訪江蘇咨議局議長張謇,請張赴北京一行,觀察清廷動向,作為各省咨議局今後對國是應采方針的參考。張謇欣然同意,遂偕雷奮和劉厚生同往,路經河南,順道赴彰德訪問在息隱中的袁世凱,交換對於時局的意見。兩人不見面已十余年,在袁心目中,張謇在南方有廣大的社會力量和經濟力量,過去若幹年兩人雖有芥蒂,但在今日變局中,兩人必須合作,張氏在南方有力量可以配合。因此當兩人握別時,袁很誠意地向張表示:“如果朝廷召我出山,我一切當遵從民意而行,換而言之,即當尊重各省咨議局,尤其是季老的意見,希望季老和我合作,並請把我的誠意轉達各省咨議局。”

辛亥革命起義後,革命黨要人,如黃興、宋教仁、陳其美、居正等都聚集上海,他們雖和張謇素昧生平,但因知道張、袁過去一段師友之間的關系,所以對張很拉攏。張這時亦贊成共和,民國成立前後,張的身價極高,隱然成為南北之間的一個重要人物。

袁世凱在這期間,確實花樣百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方面宣稱自己是贊成君主立憲;一方面卻又和汪精衛密切往還,暗中表示贊成革命。一方面命令馮國璋督兵猛擊武漢的革命軍;一方面又派人至武昌和談。忽進忽退,撲朔迷離,使人無法捉摸。就連他自己的出處,也是欲進欲退,弄得清廷對他也不知該如何應付。

自從武昌起義後,袁世凱的北洋系人都額手稱慶,認為這是袁宮保再起的大好時機,可是這些袁的幹部也對袁的手法莫明其妙,有人認為袁息隱兩年多,一切都有點不對勁。楊度有一天更把外邊這種看法對袁報告,袁聽了仰天大笑,他說:“晳子(楊度的號),你是聰明人,怎不懂我的意圖,你知道拔樹的辦法嗎?專用猛力去拔,是無法把樹根拔出來的,過分去扭,樹子一定會斷折,只有一個方法,就是左右搖撼不已,才能把樹根的泥土松動,不必用大力就可以一拔而起。清朝是棵大樹,還是三百多年的老樹,要想拔這棵又大又老的樹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鬧革命,都是些年輕人,有力氣卻不懂如何拔樹,鬧君主立憲的人懂得拔樹卻沒有力氣,我今天的忽進忽退就是在搖撼大樹,現在泥土已經松動了,大樹不久也就會拔出來的。”從這些話中可以看出袁的老奸巨猾。

武昌起義的消息於辛亥年八月廿日下午一時傳到了北京,清廷舉朝頓時駭得手足無措,廿一日有旨派陸軍大臣蔭昌統率近畿陸軍兩鎮南下征討,並令海軍提督薩鎮冰率領海軍即日赴援。

就在這天,袁世凱“奉旨養病”的洹上村,來了一位秘密客人,這個客人是被派南下作戰的馮國璋,他專門趕來向袁請示方策。袁給馮六個字的錦囊妙計,是:“慢慢走,等等看”。袁的這六個字,立即影響了蔭昌率領的北洋陸軍,他們果然以極遲緩的行動準備出發作戰,蔭昌一看苗頭不對,也就留在北京沒有動身。

八月廿三日,清廷起用已罷黜兩年余的袁世凱為湖廣總督。袁世凱的再起是內閣總理大臣奕劻保薦的,攝政王載灃雖然不歡喜老袁,可是要打仗必須倚靠北洋軍,北洋軍則全是袁一手訓練,所以不得不用袁。袁不僅是湖廣總督,同時兼辦剿撫事宜,照這道命令,等於是蔭昌的副手,袁當然很沒趣,於是以“足疾未痊”的理由,推辭了這個湖廣總督的任命。袁本來並沒有足疾,可是當年攝政王載灃放逐他的時候,硬說他有足疾,勒令請假養疴,如今袁正好用足疾來回敬。意思是:“我明明無病,你叫我養病,如今事急來求我,我也只好給你一個因病不能復起的回敬。”

奕劻見到袁的來電,乃派內閣協理大臣徐世昌於八月廿九日微服前往河南彰德洹上村訪袁,這兩個老狐狸如此這般一番,徐就折返北京,裝出一副又喪氣又生氣的樣子對奕劻和滿朝親貴說:“真是不知好歹,他竟提出條件,他說:要我幹未嘗不可,可是必需得聽我意見。我看還是叫蔭督帥快赴前線去吧,沒有袁世凱不見得就不能打仗。”奕劻問徐是些什麽條件,徐支支吾吾說出了袁的六個條件:

(一)明年召開國會;(二)組織責任內閣;(三)開放黨禁;(四)寬容革命黨;(五)授以指揮前方軍事的全權;

(六)保證糧糈的充分供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