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筆與劍(第3/5頁)

教皇在開頭似乎詳細描繪了東方基督教世界的悲慘境遇。他重申了拜占庭帝國對土耳其人的暴行、基督教聖地的被毀和對基督教朝聖者被謀害的擔憂。但烏爾班二世的重點不是君士坦丁堡,而是耶路撒冷。按照西方中世紀的觀點,那裏是世界的中心。

當西方的基督徒沉迷於本土瑣碎的戰爭時,他們在耶路撒冷的兄弟姐妹正遭到屠殺。耶穌基督出生、死亡並被復活的神聖之城,如今被殘忍的瀆神者統治。在聖殿山,穆斯林建起了圓頂清真寺(The Dome of the Rock),其中一條銘文警告基督徒不要再信基督:“真主是清算神速的。”剩下的那些信徒的聖地,要麽被關閉,要麽被接管,當地的基督徒被驅逐,而朝聖者時常被搶劫、折磨乃至殺害。

少數選擇留下的基督徒則會遭遇可怕的對待。法國修道士蘭斯的羅貝爾(Robert of Rheims)如此回憶烏爾班二世的描述:

(塞爾柱土耳其人)殺人時喜歡把受害者肚子剖開,扯出腸子並綁在木樁上。隨後,他們鞭打受害者,強迫他們繞著柱子爬動,他們的內臟紛紛流出,最後倒下死去。他們會把人綁在木樁上,並向這些人放箭。他們會抓住受害者,讓這些人伸長脖子,看看能否用劍一下把頭砍掉。而面對他們強奸婦女的暴行,我還能說什麽?18

烏爾班二世通過這個生動的畫面,巧妙地調動了人們的情緒。那些有罪的人,只要不是殺人犯,都可以通過遠征東方來救贖自己。那些與手足同胞爭鬥不休的人,應當樹立更高的目標去參與一場正義的戰爭。那些遠征途中失去生命的人,今生的痛苦將會在天堂獲得豐厚的回報。

在演說的結尾,烏爾班二世巧妙地在教會的教義中加了點兒新內容。自公元5世紀的聖奧古斯丁以來,西方基督教思想家傳授的觀念:如果符合一定的標準,那戰爭可以是正義的。19而烏爾班宣揚的卻不一樣。他把聽眾稱為“聖彼得的戰士”,呼籲他們保衛教會。騎士們參與的普通戰鬥,都是為了追求更多的土地、財富或權力,這讓他們平凡的靈魂遭到玷汙,在審判之日(Day of Judgment)有淪入地獄的危險。而收復耶路撒冷的戰鬥則有著更高尚的理由,因此有助於滌清罪惡的靈魂。佩戴十字的騎士將因為虔誠和朝聖之舉而得到凈化,成為基督的騎士。十字軍東征不僅是一次正義的戰爭,還是一次神聖的戰爭。20

待教皇發言完畢,許多人開始放聲悲泣,有人呼喊“上帝的旨意”(Deus vult!)。隨著尊貴的主教勒皮的阿希馬爾登上平台,跪在烏爾班面前,呼喊化為咆哮的聲浪。阿希馬爾宣誓將遠征耶路撒冷,而教皇的隨從剪下了兩條紅布,以十字的形式縫在了阿希馬爾外衣的肩膀上。之後,無數騎士和小貴族蜂擁而上,希望“佩戴十字”,以至於紅布很快告罄,隨從們只能把捐贈的服裝撕成布條來滿足所需21。

甚至連烏爾班自己都沒有想到觀眾的反應會如此強烈。這不僅是因為教皇魅力非凡,更是因為這個世紀以來,全歐洲的宗教意識都開始覺醒。《啟示錄》中的可怕景象在中世紀已經不斷顯現,而11世紀之初似乎顯得尤為不祥。距離耶穌基督的降生與復活已經過去了一千年,人們逐漸感覺世界正走向終點,最後的審判日顯然已經臨近了。

為了逃避日益增長的罪孽感,中世紀的歐洲人越來越傾向於尋求修道院和聖物的力量,以期獲得安慰。聖地或聖人的殘存部分,或者他們接觸過的物體,都可以成為罪人有力的護身符。自查理曼以來,許多聖壇都供奉了聖物,它們的尊崇地位堪比中世紀教堂中的聖禮。

與耶穌或聖母馬利亞有關的聖物擁有最為強大的力量,但那些地位稍低的聖徒的聖物同樣可以顯現神跡,往往也是朝拜的目標。在公元9世紀,西班牙發現了耶穌十二使徒之一大雅各(St. James the greater)的遺骨,消息一經傳出,基督徒們不惜徒步幾百千米穿越敵國領土,只願看上一眼。供奉遺骨的西班牙聖地亞哥大教堂(Cathedral of Santiago)頂住了維京人和穆斯林的進攻,到了烏爾班演講的年代,這裏已經成為基督教世界著名的聖地。

因此,烏爾班一提到耶路撒冷,就立刻讓人們興奮不已。耶路撒冷不僅是一座城市,還是耶穌基督生活、死亡和復活的所在地。如果聖徒撫摸過的衣服是聖物,那耶穌居住過的城市呢?正如耶穌基督本人是歷史的中心人物一樣,耶路撒冷也是世界的中心22。

但基督徒從未遺忘《福音書》中的場景。盡管大部分基督徒都不識字,但所有人都從神父或司鐸的口中了解過耶穌的一生,對書中耶穌待過的村莊和地點爛熟於心。公元4世紀,君士坦丁大帝之母聖海倫娜(St. Helena)盡管年過70,卻來到聖地,走過基督的腳印,這是第一次“官方”朝聖。據傳說,一位年老的猶太人指引她來到哈德良建立的神廟的所在地。那裏已經成為一片廢墟,被用來堆放垃圾,而海倫娜就在地基之下發現了埋藏的真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