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木鼓咚咚(第3/5頁)

對方首領看見他們空著手,個個有說有笑的樣子,先是露出一種困惑的表情,接著又把羽毛搖了一陣,於是那些土著也都紛紛從樹上溜下來,圍攏在首領周圍。眼見形勢有了轉機,這時美國人又做出一個更加出人意料的決定,他帶上父親,用一種緩慢的動作向前走了十幾步,父親聽見長官低聲命令道:“鄧,快脫掉衣服,脫掉鞋。”

父親結結巴巴地問:“您說……脫衣服?”

威廉說:“你沒看見,他們都赤身露體打赤腳嗎?”

果然,當兩個外來人把自己也變成兩個赤裸身體的土著時,對方人群隨即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很驚奇的聲音,好像表示贊賞,也好像迷惑不解,總之那種一觸即發的戰爭氣氛開始緩和下來。

叢林裏下過夜雨,紅泥地上又濕又滑,由於兩個文明人並不習慣打赤腳,所以他們很像兩個蹣跚學步的孩子,歪歪扭扭手舞足蹈。父親腳下一滑摔個仰面朝天,剛剛站起身來又跌倒了,慌亂中把威廉也拉倒在地,兩人身上糊滿泥水扭成一團。土著看著他們在泥地上舞蹈,覺得很快樂,有的也放下木棍扭動身體,好像在替他們加油。威廉幹脆坐在泥水裏同對方交涉,他說一句英語,父親就用漢語替他翻譯一句。大意是我們是中美盟軍,前來執行任務,不會冒犯你們,只是想得到你們幫助。

對方漸漸安靜下來。

那個手握羽毛的土著首領“咿咿呀呀”地說了幾句話,威廉認為他可能就是部落酋長,但是兩人都聽不懂酋長說什麽。情急之中,威廉從衣袋裏掏出一盒香煙和一只打火機,他先取出一根香煙來點燃,自己吸了一口,然後放在一塊石頭上用手勢表示,這是送給對方的禮物。一個年輕土著小心地走過來,取走了香煙和打火機,父親認出來他就是早上放走的那個俘虜。俘虜把香煙恭敬地遞給酋長,幾顆腦袋湊在一起研究一陣,然後酋長小心地吸了一口,鼻孔裏冒出一股裊裊的青煙來。他可能覺得味道不錯,又吸了一口,然後遞給身邊的土著。大家飛快傳遞著吸起來,嘴裏都發出一些細碎的驚嘆聲來。

父親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原來土著是會吸煙的啊。

首領又開始玩弄那只美國打火機,問題是他並不會玩,不知道怎樣才能打著火。父親很想過去教教他,但是被威廉的嚴厲眼光制止了。客人必須學會有耐心,在未獲得主人的足夠信任之前不能輕舉妄動,否則引起誤會,一切都會功虧一簣。

這時候從人群後面擠進一個氣喘籲籲的土著來。他看上去個子高一些,也壯實一些,皮膚似乎沒有那麽黑,而是呈紫紅色。他的腰間沒有箍著樹葉和獸皮,而是圍著一塊看不出顏色的布條,就算最接近褲子的飾物吧。土著們安靜下來,他們紛紛給新來的土著讓開一條路,看得出這個穿“褲子”的土著也是個受人尊敬的頭領。他來到酋長跟前,兩人唧唧咕咕說一陣,“褲子”擡頭看看面前兩個滿身泥漿的客人,順手取過打火機,手指一按就熟練地打著了火。這團小小的火苗不僅讓全體土著發出“呀——咦”的驚嘆,而且也讓客人大吃一驚。威廉連忙用英語表達:“尊敬的朋友,我們是中美盟軍,只是從這裏路過。”父親連忙用中國話把意思重復一遍,希望主人能夠接受客人的善意。

這時一件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褲子”離開人群走上前來,目光有些迷惘,步伐有些蹣跚,好像喝醉酒那樣不大穩當。當他走到兩人跟前並且蹲下來的時候,父親清楚地聽見從他那張同樣被染得猩紅的嘴巴裏吐出一串發音標準的四川話來:“你們是……中國軍隊?”

父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青天白日既不可能做夢,當然也不會撞上鬼。“褲子”不僅是個中國人,而且是個四川人!

父親用力點點頭,他看見“褲子”站起身來,用一種鳥叫那樣快速而尖銳的聲音朝著土著人群吼叫起來。一瞬間對方的敵意和戒備解除了,土著們一窩蜂地湧上前來,圍著客人開始跳起一種歡快的舞蹈。他們用力拍打臀部,嘴裏發出“嗷嗷”的聲音,好像中國人過大年扭秧歌一樣。

生活真是個魔術大師,哪怕在這座與世隔絕的野人山,竟然也有意想不到的奇跡發生。上帝,快看看發生了什麽?父親聽見威廉低聲咕嚕一句。他連忙拉住那個“褲子”用四川話問他:“老鄉,你對他們說了什麽?”

老鄉大聲回答:“我說,親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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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鼓重新敲響起來,這回不再是那種充滿敵意和令人生畏的戰爭宣言,而是換了一種輕松、歡快並且帶有舞蹈節拍的風格,叢林中洋溢著一種類似慶祝豐收那樣喜氣洋洋的節日氣氛。土著男女圍著客人歡聲笑語載歌載舞,迎接隊員們的也不再是塗抹了毒液的弩箭和投槍,而是火堆上熱氣騰騰的烤獸肉和包谷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