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3頁)

第二次“公推”後,王時雍偕徐秉哲再登張府“報喜”,得到的回應仍然是“邦昌委實難孚眾望”。王時雍這回看出張邦昌的推托非為虛謙了。事情在此卡殼,他感到有點意外,有點棘手,同時又有些竊喜。如果張邦昌堅辭不就,那麽新朝的皇位他王時雍豈不就圖之有望了嗎?

因此王時雍一面仍然假惺惺地恭勸張邦昌“務以社稷為重,勿寒天下之心”,一面馬上將張邦昌的不合作態度通過吳開、莫儔稟報金人,並添油加醋地渲染,張邦昌恐是稀泥糊不上墻,慫恿二位大帥“善作謀斷”。豈料金將們根本不理睬王時雍的暗送秋波,只是命其速將帶頭鬧事的秦檜解送金營,同時派蕭慶帶兵把張邦昌“請”到了劉家寺。

在劉家寺皇子寨,宗望親自出馬,與“老朋友”張邦昌進行了一番“親切友好的會談”。

宗望以和顏悅色但不容置疑的口吻對張邦昌說,我們與張太宰已有良好的合作開端,希望將這種友好關系繼續保持下去。請張太宰在汴京稱帝,是我大金皇帝的旨意,絕對沒有變更的余地。如果張太宰拒不合作,我們只有縱兵屠城,那將使整個汴京城毀於一旦,張太宰一家老小自然也難以幸免。我們非常不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發生,但發生不發生,不取決於我們,而取決於張太宰。本帥相信,張太宰是個明白人,孰利孰害何去何從,應當會做出明智的抉擇。

聽宗望直截了當地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張邦昌心知,除非舍生取義,這一關他是繞不過去了。

此前曾有吏部侍郎李若水為維護趙氏王朝的尊嚴,在金營裏大義凜然怒斥金將,被當場“窪勃辣駭”。張邦昌不要說沒有李若水那個膽子,連唐恪那種仰藥自盡的勇氣也沒有。而且他認為那樣做來也並不值。君不見連皇上都已低三下四地書寫手劄,表示了“別立異姓固當如此”,作為臣屬,又有什麽必要去為那個十足的窩囊廢捐軀盡忠呢?只是他現在面臨的處境是不忠則逆,這是很讓人頭疼的。

張邦昌艱難地考慮了兩日,終是選擇了寧為瓦全不為玉碎。並且為自己的屈服行為找到了一條開脫的理由,曰“為了保全汴京萬民性命”。或許,張邦昌的順從,確實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金軍的血腥殺戮,但這只能是一種說法,無法用事實去比較和驗證。

秦檜在金人的軟硬兼施下,敵對立場也很快便發生動搖,從此逐漸走上了與金邦暗通關節之路,這是後話。

張邦昌三月一日被金軍騎兵護送回城,根據金將確定的日程,於三月七日在宣德門外舉行了“登基大典”。新朝國號“大楚”,定都建康。王時雍出任權知樞密院事兼權領尚書省,呂好問權領門下省,徐秉哲權領中書省,吳開權同知樞密院事,莫儔權簽書樞密院事,武將範瓊任殿前都指揮使。其中除呂好問外,諸職人選皆由金人敲定,算是讓這幫鐵杆奴才各得其所。是張邦昌見這個執政班底成員的名聲太臭,實難服眾,堅持加進去了一個與他私交不錯而且各方面人緣尚可的前兵部尚書呂好問。

至此,金軍這次南征的戰略意圖全面宣告完成。他們剩下的事情,就是押解徽欽二帝以及包括被俘人員在內的大量戰利品凱旋塞外了。

金人夙願得償心滿意足,張邦昌的心卻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地懸在了半空裏。

吳革武裝起事的時間是三月六日淩晨,亦即他這個偽楚皇帝登基的前一天。雖然那場“叛亂”很快被鎮壓了下去,但它還是在張邦昌心裏留下了相當濃重的陰影。金軍還在汴京,便有人敢於揭竿而起,金軍撤走後又當如何?進一步想,如果說僅僅是城裏的軍民作亂,尚且彈壓得住,那麽趙構或者李綱的勤王大軍一到,誰敢與之爭鋒?

金軍拍屁股開拔之日,便是這個危機浮出水面之時,張邦昌對此前景非常清楚。他更清楚的是,別看認賊作父狗仗人勢鬧騰得最歡的是王時雍、徐秉哲、範瓊那幾個人,一俟局勢翻轉,首當其罪者卻鐵定是他這根出頭的椽子。他張邦昌就任這個偽楚皇帝是迫不得已,是大有苦衷,是飽含著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悲壯色彩的,但到了那時,這一切有誰會去理會?那叛逆魁首的屎盆子不往他頭上扣,還能往誰頭上扣?甚至連王時雍那夥人,到時候也很可能會倒打一耙反咬一口,字字血聲聲淚地控訴說,他們的所作所為均是受他張邦昌脅迫的結果。

這個前景太可怕,必須盡快找到妥善的化解辦法。

計將安出?張邦昌一時一籌莫展。獨自踟躕在雄闊威嚴的皇宮大殿裏,心事重重的張邦昌不由得感慨萬端。老天爺給他開的這個玩笑,實在是有點離譜。誰知道這一不留神落到他頭上的通天冠,到底能戴得幾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