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康王趙構的命運即將發生重大轉折的關頭,被困在汴京城裏的宋朝前太宰張邦昌,也遭遇了其一生中最富戲劇性的命運劇變。不知是祖墳上哪根蒿子顯靈,張邦昌居然要從廢帝趙桓手裏接過寶器,龍袍加身君臨天下了。

這事是經過金將們的反復研究確定下來的,始作俑者,乃是金東路軍統帥宗望。

攻下了宋都汴京,金軍即著手進行善後。除了瘋狂地掠奪資財,善後工作的主要內容,便是解決中原地區的統治問題。金邦的老巢在塞北,征伐大軍不可能久滯他鄉。如欲進而奪取江南,亦須暫且回師休整。這就需要有人在此鎮守。

金將們起初擬以遼朝降將蕭慶或漢將劉彥宗留守汴京,但二人均不敢承當此任。後來諸金將也覺得僅留一將在此不妥,還是應當籌建一個從屬於金邦的代理政權。這個方案得到了金太宗的批準,下面便是選擇偽帝的問題了。

城破之後,宋朝的吏部尚書王時雍、開封府尹徐秉哲等官員逢迎金軍甚篤,奴顏婢膝鞍前馬後地為金軍獻了不少殷勤,但金將們對這類鮮廉寡恥的奴才卻看不上眼。宗翰希望的是,找一個類似張孝純那樣有點氣節的人,那種人不會輕易就範,但一旦為之所用,也不會輕易反水。可是那種人很難找。汴京不是太原,篡位更不同於一般的倒戈。縱有一千條背叛朝廷的理由,作為忠臣義士,亦斷不會在宗廟前行此大逆不道的勾當。

這時宗望便想到了張邦昌。

宗望認為,雖然從本質上講,張邦昌亦屬見風使舵吃裏爬外之流,但因其行止做派比王時雍等含蓄內斂,口碑不似他們那麽惡劣,把他推出來,尚不致引起宋人的過度反感。而且張邦昌曾任當朝太宰,在資歷上高出眾臣一頭,由其領銜也比較通順。還有一條理由,宗望不便公開講。那就是張邦昌乃是他親自發展的親金人物,委任張邦昌執政,對他宗望來說,無疑是最為有利可圖的。

這個小九九瞞不過完顏希尹,不過希尹立足客觀角度衡量,也認為扶立張邦昌較為合適。另外他從面相上觀測,似覺宗望隱現不久於人世之兆。倘若此兆應驗,也便無所謂誰私自操縱張邦昌的問題了。如此天機希尹自然只能緘默於心,不敢語之與人。

宗翰想來想去提不出更加合適的人選,於是讓張邦昌沐猴而冠便成定局。

隨後,金將們一面命在押於金營的宋朝翰林學士吳開、莫儔進城,向留守汴京的宋臣孫傅、張叔夜、王時雍、徐秉哲等宣諭金太宗的廢立旨意,一面派蕭慶前去知會張邦昌,好讓他預先有個思想準備。

這些天來,金軍在城裏大肆搜刮金帛錢糧,京城的權貴宅邸包括皇親府第盡遭洗劫,唯張府僅受表面騷擾,實際損失甚微。張邦昌明白這是宗望有意關照的結果,十分慶幸自己未雨綢繆,預留了這條後路,覺得金人還算講點交情。不過他也清楚,金人的這份恩德,不會白白奉送,是需要他用效忠大金國的行動去報答的。大將蕭慶登門造訪,張邦昌便知,他們是要有所吩咐了。

但是他萬沒想到,金人令其所做之事,竟然是讓他出任偽朝的皇帝。

聞得此言,張邦昌嚇了一跳,一時間瞠目結舌不知所措。蕭慶也不與他多啰唆,公事公辦地轉達完兩個大帥的意思,撂下一句“請張太宰速做登基準備”,便揚長而去。

腳步趔趄地送走蕭慶,張邦昌心裏便翻來覆去地烙開了大餅。

張邦昌這個人,權欲是極重的。為了攀上高位,他挖空心思機關算盡,不惜在人前背後使用任何伎倆。但是,無論他如何權欲熏心,其處心積慮所要達到的目標,也只是位極人臣。至於面南稱孤,做夢也沒敢想。當然,此前也根本沒有這種可能性。

現在金人將龍椅直接塞到他的屁股底下來了,是坐還是不坐呢?

要說張邦昌從心眼裏就不想坐,那是假的。雖說是個兒皇帝,對他的誘惑力也並不小。問題是,那把龍椅應不應當歸他所有。

張邦昌知道,就算趙佶、趙桓已不能重返金鑾殿,趙氏宗族還遠未絕根,再怎麽輪,也輪不到他姓張的來繼承大寶。異姓篡國,從來就不名正言順,況且他張邦昌並沒有舉國擁戴的聲望。在這一點上,張邦昌尚有自知之明。這一屁股坐下去,金軍在時猶可狐假虎威,金軍一撤,他算老幾?彼時楚歌四起,他去找誰護駕?罷職的官員可以官復原位,倒台的皇帝則基本上是死路一條。龍椅如果不穩,其實就等於是顆炸彈。

想來想去,這事太玄。所以張邦昌覺得,還是以不冒這個天下之大不韙為妙。

然而,不管張邦昌有沒有那個賊膽,他端坐龍椅的大運還就是擋不住了。金人主意既定,是不會因為張邦昌的畏縮而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