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頁)

憑著宗望對張邦昌品性的了解,他斷定其對就任偽帝的態度,第一是不敢貿然接受,第二是不敢堅決拒絕,特別是絕不會以死拒之。因此他們無須等待張邦昌的表態,盡可徑自按計劃往下進行。

下一步便是讓宋臣議立異姓。

越是霸道的行徑,越是要扯上一塊民主的遮羞布,所有的統治者都慣玩此術,金人亦無師自通。他們明明是已經內定了讓張邦昌上台,卻還要裝模作樣地走個什麽“公推”的程序,以示此乃順乎民心之舉。

何栗、陳過庭、馮澥、曹輔等執政早已隨同趙桓被扣押於青城,留守汴京的孫傅、張叔夜因拒不配合金人的廢立行動,後來亦被拘往金營,依官序排列,主持議立異姓的事,便落到了吏部尚書王時雍的頭上。

王時雍是個賣國求榮的急先鋒,城陷之後為金人賣力最甚。他本以為,憑著他不顧千夫所指為金軍上躥下跳竭盡犬馬之勞的傑出表現,新朝的尊位理應由他捷足先登。及至得知金將指定的扶立對象是張邦昌,而對他的安排不過是所謂“國相”,不禁大為失落,暗罵這幫金夷真正是不識真人面,狗眼看人低。

但是他不僅不敢將一絲一毫的怨恨掛在臉上,還得不遺余力地積極促成張邦昌登基。他知道,若不這麽委曲求全,他恐怕連國相之位都未必能得到。而若能將差事辦得圓滿,給金人留下一個精明強幹合作得力的印象,指不定哪一天金人瞅著張邦昌不順眼,便會讓他取而代之。因此他就努力壓下心頭的不快,拍著胸脯向蕭慶表示,時雍堅決擁護大金皇帝的英明決定,請轉告二位大帥放心,籌建新朝事宜,就包在我王某身上了。

二月十一日,王時雍召集朝廷政要赴秘書省舉行“公推”。他口頭上聲稱讓諸官不拘一格,除了趙氏宗族盡可擇賢而舉,但在簽署議狀之前,卻命尚書左司員外郎宋齊愈先將寫有“張邦昌”字樣的紙條逐次傳示於眾。眾官員明白這事純屬做戲,又見大堂四周甲兵環立,皆神色漠然一言不發。不表示反對就是贊成,於是乎張邦昌便獲得了眾官員的“一致推舉”。

王時雍命吳開、莫儔馬上將這份“公推”議狀呈送金營,他自己則親自登門,將“喜訊”告知稱病在家的張邦昌。畢竟將來要在張邦昌面前俯首稱臣,王時雍盡管心裏不受用,表面上還不得不套近乎。

次日,吳開、莫儔帶回金將的旨意,說僅有這百余朝臣簽署議狀還不足以體現民意,簽名範圍必須擴大到京師的大小文武及各界代表,並且限定於十三日前操作完畢。

王時雍立即照辦,命禦史台連夜通知城內除張邦昌及已簽過議狀者之外的所有職官,包括業已免職卸任致仕的官員,以及僧道耆老三教九流等眾,十三日清晨齊聚宣德樓集議,然後分赴各議所簽狀。敢有逗留躲藏不赴現場者斬。並命開封府派出大批兵丁捕快進行督察。開封府尹徐秉哲和京城都巡檢範瓊皆為“識時務”之“俊傑”,城池一破即樹降旗,此時這一文一武便成了王時雍的得力臂膀。

在王時雍的威逼脅迫下,有數千名官僧士庶在指定的時間和秘書省、大晟府等指定的地點,具名簽署了“強烈要求”推戴張邦昌為君主的“請願書”。

得到這個結果,金將們表示比較滿意。王時雍在如釋重負之余,也頗有幾分自得。他認為通過成功地操作此事,完全可以證明他是個具有呼風喚雨之能的政壇幹才,足以奠定他在新朝中舉足輕重的鐵腕地位。

可是事情卻不似他想象得那麽簡單。滿朝文武雖然迫於淫威暫時任其擺布了一回,但內心裏不甘屈服或恐懼報應者大有人在。“公推”過後,各種反抗事件頻發。前少宰唐恪在簽狀回府後,因內心負罪感沉重而仰藥自盡。禦史中丞秦檜對王時雍那種得志便猖狂之態極為反感,對尊張邦昌為帝一百個不服,簽過議狀越想越憋氣,回到禦史台便另寫狀書,請求仍立趙氏為帝。這是秦檜在其政治生涯中所留下的唯一一筆亮色。

反抗意志最為堅決的閣門舍人吳革,則與監察禦史張所、太學生朱夢說等人密謀了武裝起事。他們打算秘密聯絡軍民,以突然襲擊的方式奪取汴京四壁,誅殺王時雍,進而揮兵直搗青城及劉家寺,奪回徽欽二帝。可惜由於在準備過程中風聲走漏,預定計劃未能實現。吳革於緊急間孤注一擲,帶領倉促召集起來的三百人馬去攻皇城,終因兵力過於單薄,在金水河西被伏兵於此的範瓊全數斬殺。

張邦昌可要比王時雍老謀深算得多。他懂得,人心可以被收買,但很難被壓服,而且是越壓越不服。在那所謂“一致擁戴”的假象背後,指不定隱藏著多少可怕的東西。上述種種反抗行為的發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當王時雍將第一次“公推”的結果告訴他時,他即明確表示,“邦昌不堪此任,還望另擇賢能”。王時雍以為張邦昌在故作姿態,未將其言當真,還一個勁地恭維他是“名高今古,學通天人,位冠冢司,身兼眾美,匡濟社稷,舍公其誰”。弄得張邦昌這個慣受阿諛的人,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