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降表月余後,靖康二年正月初九,金軍以面議貢奉金銀以及為金主加徽號事為由,勒令趙桓再次出城,就此禁其於青城齋宮。

又過一月,已經議定廢立大略的金將們復令太上皇趙佶及所有趙氏宗室成員出城,分別扣押於青城相國寨及劉家寺皇子寨。趙佶、趙桓這一對皇帝父子,從此便永遠地淪為了囚徒。

但在當時,甚至直至被押解北徙的途中,他們都還抱有一絲幻想,幻想著趙構或者其他什麽人能夠切斷金軍的退路,營救他們虎口脫險。

這個幻想,說是幻想,也不是全無變成現實的可能。因為金軍以師老兵疲之旅,押運大批戰俘和大量戰利品長途行軍返回北漠,畢竟非為易事。大宋王朝京城雖陷,軍力未竭,兩河之地遠遠未被徹底征服。倘若宋軍聚集兵馬頑強反擊,將另有一番波瀾壯闊的大戲好唱,或許竟能演變出一個關門打狗的局面亦未可知。

事實上,在兩河地區,已經有兩種武裝力量為挽救危亡做出了艱苦的努力。

其一是活動在河東路的歐小鳳等舉旗抗金的大小杆子。這些性質不同實力不一的民間武裝,雖然無力抵擋金軍的瘋狂入侵,卻善於在敵寇背後捅刀子下黑手。這些人是神出鬼沒無孔不入,逮著機會便咬上金軍一口。打得贏時,便將對手收拾個稀裏嘩啦,打不過時,便仗著地形熟悉溜之大吉。這樣的零敲碎打,如果偶爾發生三兩次,對金軍來說不過是撓皮蹭癢。可它不只是偶爾發生,而是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這便令金軍十分頭疼了。

而且像歐小鳳部那樣實力比較強的義軍,有時也敢擺開陣勢,與金軍幹一場硬仗。金朝特使完顏宗磐奉金太宗之命,率部前往汴京向宗翰宗望傳達關於中原政權的廢立旨意,在河陽境內就遭到了歐小鳳數千人馬的大規模伏擊,一場血戰折兵過半。此後他又不斷遭遇其他杆子的突襲,及至到達汴京,包括傷員在內,三千人馬僅余不足一千。身負箭傷的宗磐見到宗翰、宗望,連稱河東一帶土匪大大地厲害,金軍經過此地安全保障的沒有。

宗翰是從這一路打過來的,親自吃過杆子們的苦頭,知其所言不虛,深慮假如再有官軍部隊拉過去,此路便是殺機四伏。由是之故,後來金軍分批北返,基本未敢取道西線。

另一種欲力挽狂瀾於既倒的武裝力量,是新任河北兵馬副元帥宗澤的部隊。這支隊伍的作用更為重要,所取得的戰果也更大。這不僅因為他們是朝廷的正規軍,而且是由於其主將宗澤的作戰意圖更為深遠。

如果說歐小鳳等義軍自發地起來抗金,主要是出於對野蠻入侵者的刻骨仇恨,那麽宗澤除此之外,還具有更明確的戰略目標。這個戰略目標,便是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大宋朝廷。保住朝廷就是保住江山,宗澤采取的一切軍事行動均是以此為宗旨,立足河北而目觀全局,因此他對金軍的打擊,便能更為準確有力地落在其要害處。

宗澤的秉性志向與李綱相仿,所不同者有二。一是作為一名儒將,親自帶兵的宗澤比李綱更熟知戰術兵法;二是他比李綱年長二十余歲,如今已近古稀,龍困淺灘歲月蹉跎之感更為強烈。嘆年光過盡,功名未立,英雄老去,機會方來。國朝橫遭浩劫,實為大不幸事,卻也為埋沒一生的宗澤提供了一個奮起一搏的最後機遇。若能以遲暮之軀建不世之功於社稷,足以彌補平生之憾,亦足以向世人證明,他宗汝霖是何等人矣。

去冬金軍南寇時,宗澤正遭罷職閑居東陽,未得參與軍事。靖康元年九月,經中丞陳過庭等人薦舉,他才被朝廷重新起用,受命出知磁州。當時太原真定已俱陷敵手,宗澤上任後,一面緊急修城制械招募義勇,一面密切注視戰局發展,構思著解危破敵策略。從那時起,他便產生了殲敵於中原的設想。

既然禦敵於國門之外已無可能,那便只有因勢利導,設法教其有來無還。但他的職務只是個小小的磁州知州兼河北義軍都總管,節制範圍極其有限。他力勸康王趙構留在磁州,即是想借助其權威,調集大名府與真定府兩路十余州之兵奪回李固渡。

李固渡在相州以東,隸屬大名府魏縣,是黃河兩岸的重要渡口。金東路軍由此渡河後,留下了四猛安兵力據守此鎮。拿下並扼住這一要津,會對金軍之進退構成重大威脅。然而趙構不願滯留磁州,更無坐鎮其間指揮作戰的打算,致使宗澤憑風借力的期冀落空。宗澤不甘坐視金軍步步得逞,宋軍戰機喪盡,乃決定盡起本部五千兵馬去攻李固渡。

十二月十六日,宗澤向敵寨發起攻擊。

金軍沒想到宋軍竟敢主動去捋虎須,應戰有點倉促,但一旦反應過來,抵抗得卻非常頑強。以宋軍的作戰能力而論,沒有三倍以上的兵力,與金軍交手是難操勝券的。宗澤的兵力只比對手略多兩成,這仗便打得很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