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頁)

李綱的心情卻不似岑良勝那麽松快爽朗。罷官不數月便被重新起用,說他一點不感到興奮,那是假的。然而正由於此,國勢之危可想而知。因此李綱的心頭一時間是喜憂交集。

閱過蠟書,李綱急切地向信使詢問了有關情況。得知康王趙構有幸脫身京外,且已被委為有權號令諸軍的河北兵馬大元帥,他的心裏方覺踏實了一些。他不曾與趙構打過交道,但聽說過這位年輕的康王出使金營時毫無懼色的不俗表現,對其想當然地留下了一個智勇雙全的印象。宋軍在兩河的兵力部署李綱是了解的,他估計,有這樣一位傑出的親王統一指揮各部,就近提兵入衛,足堪與金軍一拼。卻不知趙構的行為與他的設想,其實是大相徑庭。

事實是,在相州開了大元帥府後,趙構即在汪伯彥的建議下,移師金軍已然過境的大名府,並緊急傳檄河北各府、州、軍守將率部向大名府集結。

各路兵馬奉命會合於大名府者不下六萬之眾,其中帶去兵將最多的,是河間知府兼高陽關路安撫使黃潛善。黃潛善的拍馬奉承功夫不在汪伯彥之下,亦被趙構任命為副元帥。

得此重兵後,趙構只撥付五千與宗澤,命其率本部及這五千兵馬統共約萬把人西取開德增援汴京,而他本人則與汪伯彥、黃潛善等帶領大隊人馬,以相機而動為名避往東南方向的東平。宗澤及陳淬、劉浩等將領提出異議,趙構的解釋是,如此調度乃出於戰略需要。而其戰略為何物,只有天知道。

這個情況,遠在潭州的李綱既無從得知,也意想不到。後來事情的來龍去脈流傳開去,李綱感到當時趙構的措置很成問題。更有人懷疑趙構從那時起便已萌生異志。但彼時趙構已經面南稱孤,誰敢回頭翻舊賬,除非吃了豹子膽。

有趙構在河北為帥,雖說讓李綱放心了不少,對朝廷賦予的使命,他卻依然不敢怠慢。李綱在骨子裏就不是個甘隱泉林孤芳自賞的桃源逸士,他的歸去來兮之態,純屬無奈下的自慰,一朝權柄在握,壯志未酬誓不休的勁頭便頓時恢復如初。他讓州官辟置了辦公場所,馬上就鋪開攤子,著手籌備勤王事宜。

但這事辦起來卻不順手。地方官員們從上到下都推三阻四,態度漠然。

岑良勝這些日子與李綱處得關系較近,幹脆便直率言之,說李大人不必將此事看得太認真,我們曾兩次接到過勤王詔令,結果兩次均是半途而廢,落得個勞民傷財怨聲載道。這次恐怕也是那麽回事。別看今日催得急,說不定明天就變卦。所以李大人只需做個樣子足矣,免得到頭來空忙一場。

面對朝廷朝令夕改種下的惡果,李綱只得耐心化解,對眾官員承認,前者朝廷確有自相矛盾處,對他們懷有怨氣表示理解。但同時亦嚴肅指出,大家絕不可因噎廢食,這回的情況非同以往。如果不是萬分危急,朝廷斷不會這麽快便召我李綱回京。事關社稷存亡,不容作壁上觀。如果誤了大事,誰也吃罪不起。

經過他軟硬兼施地反復說服,荊湖南路帥、漕、憲、倉四大監司以及潭州衙門的各級官員才逐步被動員起來,開始有所動作。但這也主要是為了給李綱一個面子,或者說是不願與李綱把關系搞僵,所謂抗敵救國的熱忱和責任感是談不上的。

李綱本想力爭在一個月內完成起兵前的各項準備工作,而現實狀況卻遠遠難以如其所願。宋朝的軍隊,風平浪靜時看上去,似乎是個威風凜凜的龐然大物,一動真格的,馬上便暴露出千瘡百孔,頗似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渾身上下全是毛病。

首先是兵員問題。宋朝實行募兵制,所募之兵輕易不脫離行伍,業已老弱病殘尚在軍中充數者頗眾。一支千人之旅裏,真正可上陣拼殺的兵勇能有五百就算不錯。

其次是馬匹問題。對付縱橫馳騁於北方平川的敵寇,沒有強大的騎兵,很難掌握戰場上的主動權。中國盛產駿馬之地,一在薊北,一在河套,內地養馬不易,南方溫濕地帶養馬成本更高。而宋朝自開國以來,就一直未制定出切實可行的鼓勵養馬的政策。銳意改革的王安石曾想出過一個民間保馬法,卻因施行起來弊端太多,最終變成了個餿主意。所以每逢戰時,戰騎告缺便不可避免。

兵器問題也很大。宋朝的冶煉技術和兵器制作水平,原是領先於世的,但因腐敗之風甚囂塵上,各行各業都在作假,兵器行業亦概莫能外。制作司的監造官員只要是得了好處,便裝聾作啞一切不問。將士們手裏的家什,有不少是粗制濫造的贗品,刀刃一砍即崩、箭鏃不出百步之例比比皆是。持著這等武器上陣,純粹是去送死。

還有糧草問題。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帶甲十萬,日費千金,這是最起碼的軍事常識。宋朝不似唐朝那樣準許州郡自儲錢糧物資,而是實行高度的中央集權制,地方上所有的財物所得,必須全部轉運朝廷。設在各路的漕使,又稱轉運使,便是專門監管這件勾當的。這樣一來,京師自然是富甲天下了,但地方上一旦有需求,急切間卻無可調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