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攻破汴京外城的時間,是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五日。

在很大程度上,這是由於宋廷又一個嚴重的決策錯誤所造成的。

李綱不在,朝廷缺乏一個指揮若定的守城主帥,三省六部的大員們面對金軍的一再強攻,恐慌也一再加劇,心照不宣地都產生了一種恐怕是撐不下去了的預感。為扭轉被動挨打局面,朝廷曾派殿帥王宗楚及都巡檢範瓊兩度出擊,結果都是大敗而回,這便更使趙桓和宰執們沉不住氣,皆以為若曠日持久地拖延下去,城破乃是早晚的事。

實則並未必然。這次汴京被宗望、宗翰兩路大軍合圍,看起來是四面受敵,其實主要壓力只在東南。汴京的城池規模宏大,金軍僅有十萬兵力,欲全面展開強攻是辦不到的。上次宗望從西北攻城,感到不好打,所以金軍這次把突破重點放在了東南,由宗望負責攻東壁,宗翰負責攻南壁,而對西北兩壁則只圍不攻。

饒是這樣,他們的兵力也不富裕,並且軍中還有隱患。經過長途征戰,抵達汴京時,作為金軍主力的女真兵,東西兩路加起來總共剩三萬余人,余者則俱是渤海、契丹、黨項乃至漢人等雜牌了。打硬仗不能不動用女真兵,但如果女真兵傷之過甚,致使其在兵員中的比例再度下降,部隊內部便有失控或者分裂之險。

而且,金軍出征不慣於大量攜帶輜重,一應軍需主要依靠就地解決,並無可靠的後方供給。如果不能速戰速決,後勤保障便很成問題。

這些實際困難,決定了金軍同樣也是打不起持久戰的。圍困汴京將近一個月,他們已成強弩之末,再拖下去,也是要步履艱難險象環生了。但對金軍的這種困境,宋朝的決策者們卻俱無洞察之能。

完顏希尹恐金軍陷入泥潭難以自拔,提議眾金將就下一步的行動策略開了一個碰頭會。在會上,金將們經過一番爭論,都承認不考慮退路一味蠻幹十分危險,最終乃做出決定:再盡最大努力攻城十日,能拿下汴京更好,若再攻城不下,即與宋廷休戰議和,索取賠款引軍北還。

宋朝之存亡,就看能不能頂過這十天。如果這個底牌被宋廷摸到,就是動員全城老少盡皆上城玩兒命,死活也得把這十天苦撐下來。然而這是金軍的最高機密,除了與會者外,旁人概莫可知。但宋朝的決策者若是頭腦清醒,善於察辨,即使得不到這個情報,亦應能大致估摸出金軍還有多大後勁。

退一步說,即使不敢奢望金軍在短期內撤軍,如果信心堅定,戰術得當,鬥志頑強,以汴京的物資儲備和壯丁數量,再堅守三五個月亦是大有可能,區區十天就更不消說。八百多年後,中國有一位偉大的軍事家說過這樣一句名言:“有利的情況和主動的恢復,往往產生於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當時宋朝便正是處在這種關頭。只要它再稍加堅持,轉機便會自動出現。

遺憾的是,值此關鍵時刻,它沒能咬緊牙關挺住。

就在金將業已議定休戰日期的稍後幾個時辰,情急無智的宋廷也做出了一個決策:動用六甲神兵退敵。正是這個至為荒唐的決策,使大宋王朝迫不及待地為自己打開了覆亡之門。

這一天是閏十一月二十四日。

眾金將雖然做了休戰的思想準備,內心裏卻皆不甘功虧一簣。議定十日戰期之限,反而更激發了他們的求勝欲望。會後他們便各自急回本部,以只爭朝夕的精神督師奮勇攻堅。所以二十四日的攻守大戰,便打得是空前地慘烈。

宗翰親自督戰宣化門,嚴令各部有進無退,畏縮不前者立斬。金軍將士全似發了瘋的野獸,舍生忘死向前猛沖。他們冒著矢石直逼城根,豎起火梯點燃了城門兩側的敵樓。隨後大量的金兵便沿著雲梯攀緣而上,曾一度占領了部分城頭陣地。與此同時,東壁戰場亦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險情。

宋軍在張叔夜、姚友仲、吳革、陳克禮、何慶言等將領的指揮下艱苦鏖戰,付出了極大的傷亡代價,方將各處失守的陣地奪回。

面對著金軍這窮兇極惡的最後瘋狂,作為前敵總指揮的孫傅心裏大為發毛,急赴都堂議之於何栗,說看起來金軍有發動全線總攻的跡象。

何栗已從各處的軍情急報中得知今日金軍的攻勢非比往常,心下亦萬分緊張。他與孫傅緊急交換過意見,便匆匆忙忙地約了其他宰執一同去面聖。

如果這時他們拿出的對策,是迅速調動後備兵員充實城防力量,動員全城軍民同心協力固守死戰,金軍能否一鼓作氣攻破汴京,那還大不一定。可惜在此刻,他們心目中賴以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不是蘊蓄於百萬汴京軍民中的巨大戰鬥潛力,而是那支並未經過任何實戰檢驗的神乎其神的六甲神兵,由此便大錯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