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頁)

張邦昌料知以趙桓優柔寡斷的性格,不會在戰和抉擇上輕易拍板,所以在此前的朝議上便只靜聽別人的七嘴八舌,沒發表什麽意見。他就是在等待趙桓的單獨召見,他的話就是要留至此時再說。因為在這種場合進言,不會被反面意見幹擾,更容易讓皇上聽得進去。單獨召見的機會果然如期而降,此事的本身,就含有趙桓欲納其言之意,這便使得張邦昌對勸說趙桓打消顧慮確定媾和,有了十足的把握。

張邦昌在邊事爭端上向來主張以求和保平安,而這一次,尤其容不得趙桓另作他圖。個中緣由,除了基於其所持的軍力財力皆不足以支持對金作戰這個一貫的基本判斷外,還有一條不足與外人道的隱衷:防止李綱東山再起。

李綱返回汴京,即罷知樞密院事。不過正如李綱所料,趙桓沒將他交與司議處。嗣後的處理,是委其出知揚州。這說明趙桓對李綱的所謂謀反罪名,並非深信不疑,意欲留觀後效。李綱得旨後對出知揚州謝恩力辭,這是臣子領受聖責後的慣常做法,以示心悅誠服省身思過之意。目前趙桓尚未對李綱另作發落,李綱還滯留在京師待旨,皇上可以隨傳隨到。

這就很不妙哉。倘使趙桓思戰,在其心目中,可堪掛帥者大約還是首推種師道與李綱。據聞種師道已病臥虎帳咯血不止來日無多了,那麽執掌三軍帥印者,便非李綱莫屬。而李綱一旦重獲寵信再度崛起,他張邦昌的太宰寶座不說立即岌岌可危,起碼也會搖晃不已,說不定哪一天便將顛而覆之。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他是耗費了多少心血才攀爬上去,對於這種顯而易見的危險,他當然不能聽之任之。

此外更有一層原因,致使張邦昌必須阻止李綱大權重握。這個原因就越發不可告人了。

數日前的一個傍晚,有個衣冠楚楚的漢子,自稱胡彪,受江南某絲綢商賈之托,前來拜謁張太宰。官商勾結互惠互利乃司空見慣之事,張邦昌以為又是一筆巨賄上門了,便降尊紆貴允予一見。

見面後胡彪請張邦昌屏退左右,張邦昌心領神會。之後胡彪果然先奉上了金錠若幹。但他隨之說出的話,卻讓張邦昌吃驚不小。

原來這個自稱胡彪的人,並非來自江南,而是金軍密使。那些金錠自然也不是什麽絲綢莊家的孝敬,而是金帥宗望支付給他的“薄酬”。

張邦昌不免詫異,我張某人又不曾為你們金邦做事,酬勞之說從何談起?

胡彪笑道張太宰過謙了,前番在我大營,張太宰不是曾向我宗望大帥獻策,欲得宋金和睦,必先拿下李綱嗎?當時宗望大帥未遂此願,而今張太宰竟使事成,豈非大功一件?賞罰分明恩仇必報,此乃我大金國之信條。宗望大帥很高興與張太宰有了這樣一個良好的合作開端,並希望將合作繼續下去。想必這也符合張太宰的意願吧?

張邦昌聽了心裏發毛,卻只得強作鎮定,問道那麽宗望大帥意欲何為?

胡彪道,說來卻也簡單,無非是請張太宰一如既往多為宋金友善出力,勿使宋皇受好戰分子蠱惑。特別是那個執意與大金為敵的李綱,斷不可令其去而復歸。

張邦昌若有所思地閉了閉眼睛,搖頭晃腦道,好戰這頂帽子,似乎戴不到我大宋頭上。宋金之間的戰事,明明是每由你們金國挑起。

胡彪趾高氣揚地道,那也是事出有因,一個巴掌拍不響。

張邦昌在心裏暗罵,什麽事出有因,無非是恃強淩弱罷了。然而就是這種浸透骨髓的虛弱感,使得他竟不敢對這個金軍密使的強詞奪理面露慍色。他努力維持著矜持之態,拐彎抹角地向胡彪摸底道,本相一向不主張宋金刀兵相見,其奈你們金國一向是得寸進尺。凡事總須適可而止,否則,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

胡彪哈哈大笑道,假如你主張刀兵相見,難道就阻擋得了我大金的鐵騎嗎?兔子咬人能咬多大的牙印?此乃愚人之見,奉勸張太宰千萬勿作此想。流血殺戮總歸不是好事,如果能以另外的方式解決問題,我大金何樂而不為?只要宋朝誠心與我大金交好,一切皆可商量。張太宰若能於此有所建樹,我們絕不會視而不見。總之,宗望大帥對張太宰期望匪淺哪,張太宰是個聰明人,別的話還須在下多言嗎?

打發走姓胡的這尊瘟神後,張邦昌獨處書房中,像個癟茄子似的歪在太師椅上,靜思了良久。

真是沒想到,宗望居然玩出來這一手!宗望所提的要求,其實倒正與張邦昌的本意合拍,只是此事加上這層緣由,其性質便截然不同,並且還讓他欲罷不能了。他呼籲和談也罷,打擊李綱也罷,本來皆屬朝廷內部爭端,而宗望卻不由分說地將他裝進了裏通外國的套子裏,這分明是牛鼻子套環要牽著他走,這讓他感到十分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