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孝純降金產生的影響果然不小,宗翰劍鋒指處,平遙、靈石、孝義、介休等城鎮相繼倒戈。各地接連失守的消息頻達朝殿,攪得趙桓煩亂不堪。

最讓趙桓撮火的是,金軍的這次進犯,自謂是師出有名。而授人以柄者,恰恰是他趙桓自己。

原來,當二月間宗望撤軍時,由於肅王趙樞被扣為人質,宋廷也相應地扣留了金使蕭仲恭及其副使趙倫。蕭趙二人為求脫身,鼓搗出一個金蟬脫殼之計。這二人都是遼朝舊臣,就詐稱他們乃不得已而降金,實際上內心裏深恨金人,日夜思復故土,因此願意秘密聯絡原遼朝大將耶律余睹策劃兵變,幹掉宗翰、宗望,與宋朝裏應外合推翻虎狼女真,各建安樂家邦。

這二人當時是瞅機會先將此事神乎其神地說給了吳敏,吳敏則單獨密奏與趙桓。這事聽來根本就極不靠譜,別的因素姑且不論,單看那耶律余睹,兵敗叛遼後他被金朝封為左金吾上將軍,此刻又在宗翰麾下擔任著元帥右都監,地位顯赫春風得意,豈是可被輕易策反的人物?以其品性之狡猾善變,又豈是可資信賴的內應?可是趙桓聞言頭腦發熱,居然異想天開地視為奇計,乃命吳敏付蠟書與蕭趙,讓他們速去溝通耶律余睹,共圖滅金大事。

為恐泄露天機,趙桓未再與他人商議。吳敏對這事的可行性將信將疑,但見皇上興致勃勃,也只得遵旨照辦。

蕭趙二人返回金營,馬上將蠟書交給了宗望。宗望即具折連同蠟書一起馳呈上京。金太祖完顏晟閱後,笑謂左右曰,宋皇何其可愛乎?六年之後的金天會十年,耶律余睹因與金人矛盾加劇,以謀反罪被誅,但那與趙桓的所謂策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

蕭趙二人被放走之後,如泥牛入海再無回音。後來局勢緩和,趙桓又忙於與其父趙佶鉤心鬥角,這事便幾乎被淡忘得無影無蹤。豈料現在金人忽然朝花夕拾,將此作為了興師問罪的口實,焉得不令趙桓著惱!

幸好知曉其事真相者不多,趙桓便把那丟人現眼的屎盆子,一股腦兒地扣在了已被貶謫在外的吳敏頭上。眾臣暗忖這種事情如無皇上首肯,誰敢私下定奪?當然都是心裏嘀咕,沒人敢於點破。盡管如此,趙桓仍是自艾不已,心說朕真是吃飽了撐得難受,閑來無事去捋的什麽虎須!

許多大臣倒比趙桓明白得多。金人之狼子野心方興未艾,他既蓄意挑釁,即便沒有這件事,也會另外尋找或者制造一個別的借口。因此大家更為關心的,是朝廷何以對之。這個制定對策的責任,就不是趙桓能一推了之的了。

所謂對策,無非是或戰或和。確定了大前提,才好制定具體措施。趙桓自從即位伊始,便反復不休地在戰和問題上絞盡腦汁,以至於弄得他現在一聽這兩個字便欲作嘔。朝臣中戰和兩派各執其理旗幟鮮明,而他卻忽左忽右搖擺不定,就是因為他永遠吃不準,朝著哪個方向邁步,才能走上平安大道。

作為一國之君,從本意上講,如果戰之能勝,沒人願意媾和。但若勝算無幾,敗而後和,則將損失益巨。反之亦然,若是先欲求和,求和不成再被迫應戰,便會更加被動。在這個問題上大臣們盡可以高談闊論,而他卻必須謹慎定奪。國勢興衰全在他一錘定音,這可兒戲不得。

他知道頗有一些大臣暗哂他每臨大事無主見,甚至能猜想到某些人背地裏鄙夷他缺乏君主才略,這很令他羞憤。哼,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混賬東西,真讓你們坐到這個位置上來試試,恐怕還不及朕能拿捏出個鹽鹹醋酸!

日前狼煙再起,就有孫傅、何栗、梅執禮、李若水等一幹大臣,奏請朝廷迅速調兵應戰。朱後亦曾勸他盡快詔令天下軍馬勤王,莫使兵臨城下之險重演。趙桓對金人的一再挑釁甚為震怒,起初也不乏與之決一雌雄之意,但隨著邊陲噩耗的紛至沓來,他的想法很快便起了變化。各州縣接踵失守的事實,不啻向他發出了嚴厲的警告:面對金軍的強勁攻勢,宋軍確實難以招架,不自量力地與金軍硬碰硬,只能是碰個頭破血流。

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來硬的不行,還不如索性裝孫子,哄著金軍息事寧人,好歹先挨過這一關。待來日我大宋臥薪嘗膽養足精神,再奮起神威掃滅你女真生番也不遲。但是這一回是不是可以靠俯首帖耳地裝孫子解決問題,卻又吃不準。為慎重起見,他於景福殿單獨召見了張邦昌。

張邦昌一向主和,這是人所共知的。趙桓召張邦昌前來面對的意圖,主要是想聽聽他對議和後果的估測。張邦昌現在位居太宰,自身之命運與朝廷息息相關,說出話來應當是負責任的。而且他曾出使金營,具有與宗望面對面打交道的經驗,因此他的判斷亦應比較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