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月余,即靖康元年五月下旬,李綱莫名其妙地被委任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並被指派督統兩路之人馬,去解太原之圍。

此前,趙桓因見金軍東西兩路皆退,有點膽肥起來,對割讓三鎮之諾滋生悔意,便欲遣師出援中山河間諸郡,收復失地,解救太原。因此在任命姚古、種師中為正副制置使的同時,已復用種師道為兩河宣撫使。這才沒多久,卻忽然又以種師道老病不堪為由,改命李綱取而代之。如此來回任免,實是匪夷所思。究其緣由,又是張邦昌等人作祟其間之故。

指證李綱蓄意挑動請願的事,危國祥鼓搗了半天一無所獲。李綱溝通反賊之說,由於人證俱失,危國祥壓根就沒敢對張邦昌提。總之在暗中收拾李綱這事上危國祥是顆粒無收寸功未建,這讓張邦昌大失所望。看來想一舉扳倒李綱,難有多大指望。張邦昌只好退而求其次,將念頭從一蹴而就調整為步步為營。

有道是退一步海闊天空,思路放開去,主意便來了。既然往下扳不動,何不索性朝上擡?先找一頂轎子將其擡出京師,下一步不就好辦得多了嗎?

擡李綱的轎子不難找,那個宣撫使的職銜就很合適。把這頂烏紗往他腦袋上一扣,他就得頂著個被朝廷重用的虛名,乖乖地離開汴京,去承辦那絕對是費力不討好的苦差。辦得好,就讓他長期在外邊“鎮守”著去,而辦砸了,那可就得該治什麽罪就治什麽罪了。欲抑先揚欲擒故縱,這不失為一條可行之策。

當然,這步棋並非萬無一失。萬一李綱揮師出征旗開得勝,或許會反令其威望越高權勢越重。如果搞成那樣,可就弄巧成拙了。不過綜合各方面因素去看,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應當說是微乎其微。

張邦昌瞻前顧後斟酌再三,終覺此舉利多弊少,於是他便擇機向趙桓堂皇建言,三鎮既不可割,則需全力救援,尤以速解太原之圍為要。種師道年邁多病,暮氣沉沉,業已難勝其任。為早日平定西線戰事計,不如改用李綱宣撫兩路,命其督師前去解圍。

耿南仲、唐恪、聶昌等一聽便知張邦昌的用意,馬上心照不宣地予以附議。有些大臣不明就裏,出於對李綱統帥能力的信任,亦很贊成這一主張。其議遂為趙桓納之。唯許翰及諫官余應求、陳公輔品出這事不大對頭,先後具折稱不應讓李綱離開朝廷,卻沒得到趙桓的理睬。嗣後,趙桓在睿思殿召見李綱,向他宣諭了這個決定。

李綱認為這一任命很不妥當,毫不含糊地當場力辭。他之所以果決地推辭其任,內中確有擔心自己遠離京師後,更易受人惡意中傷之慮,然而他更大的擔心,是唯恐他一旦離朝,趙桓在張邦昌、耿南仲一夥的擺布下,又回到不惜以喪權辱國為代價,毫無原則地向金人屈膝乞和的歧路上去。

這個擔心李綱自然不敢明言,但另外一個推辭的理由他可以直說:他自認不是承當兩河宣撫使之職的材料。這既是一個借口,也的確是他對自己的客觀評價。對於自身的長短,李綱是比較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從根本上講,他是一個文人,料理兵事非所擅長,在戰略層面上做些宏觀的謀劃尚可,具體到布陣用兵戰術戰法,則基本上還屬於門外漢。至於實戰經驗,更是嚴重欠缺。在金軍圍城之際他臨危受命執掌帥印,實是出於萬不得已。獲得汴京保衛戰的勝利,實事求是地說,決定性的因素是全城軍民的同仇敵愾和勤王兵馬的及時抵達。他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主要在於從精神上堅定了朝野的抗敵意志,而並不在於發揮了多麽出眾的軍事才能。領兵收復失地解救太原,那可是需要紮紮實實的作戰指揮能力,在這一點上他遠不如將門出身且又身經百戰的種師道。所以以他取代種師道,乃是舍其所長用其所短,不僅毫無必要,而且有百弊無一利。

李綱直率地陳述了上述道理,卻引起了趙桓極大的不快。趙桓覺得這個李綱真是有點不識擡舉不知好歹,朕決定了的事,到了他那裏,就很少有不遇到別扭的時候,這個毛病不可縱容。因此他當時就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表示:“朕意已決,李卿毋庸謙辭,可待擇日受敕。”

李綱怏怏退去後,怎麽想怎麽覺得這個任命難以接受,在數日內接連上書十余道請辭。而張邦昌等亦在同時進言,說李綱公然違逆聖命殊非為臣之道,倘此風為群臣所效仿,則從此君威將安在。

趙桓被那些七嘴八舌挑撥得心頭火起,便成心與李綱較上了勁。他對李綱的理由一概不聽,對李綱的辭呈悉批不允,且對持不可令李綱離朝之議者嚴加駁斥。許翰見此情形,感到事情嚴重了,只得暗暗提醒李綱,不要再生頂硬抗,以免招致“杜郵”之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