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李綱是特地出來散心的。

朝廷中政要無人議,良策無人睬,營私各有術,是非無休止。你想為匡扶社稷盡職盡責,偏有人看著不舒服不順眼,時時給你下絆處處給你掣肘。更有甚者,還居心險惡地在你背後放箭插刀。這種烏煙瘴氣的局面,搞得李綱異常煩悶。近日因王宗楚等三衙將帥來回扯皮,致使許多軍政部署難以落實,直接影響了備邊大計。李綱奏請趙桓出面協調,卻如石沉大海杳無回音,這越發使得他心氣不暢。所以他今天給自己放了半天假,想獨自出來放松放松,排解一下灰暗的心情。

雖然前後居京為官時間也不算短,但京城裏的著名景園,李綱多半還沒光顧過。聽人說眼下鎖春苑的芍藥正開得好,他想不妨前去領略一下它名噪天下的艷麗風采,出門後便叫了一輛廂車奔此而來,不期正與剛同計玉珠會過面的索氏父女相遇。

意外邂逅芳園,三人都很高興。李綱本與索天雄投緣,對索飛春也不陌生,雙方寒暄起來,自是親熱隨意,一如故知舊友,全無身份之拘。李綱問起索氏父女近況,索天雄說還不錯,京城解嚴後內外貨物亟須流通,雇其押鏢的商號接連不斷,生計是不愁的。索天雄亦問李綱近來諸事可好,李綱不便將朝中的糟亂情形及其內心愁煩訴之於外,乃輕描淡寫地道,無非是終日碌碌於文牘中,盡力履行職守罷了。

索天雄微微笑道,其間恐是多有不順吧。李綱反問何以見得?索天雄說,如其不然,李大人此刻怕是絕無閑情來此遊園賞花。

李綱暗暗佩服索天雄的洞察力,不禁又萌起動員他出山之意。乃坦誠說道,情狀果如索義士所言,如今朝廷積弊重重百廢待興,內需謀臣外需良將,切盼能有索義士這般有識之士挺身而出造福社稷。索天雄仍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此亦索某之願,但容從長計議。然後,他似是漫不經心地隨口向李綱問道:“不知李大人是否想過,假如李大人為朝廷忠心耿耿肝腦塗地,到頭來卻終是事業成空壯志難酬,將做如何打算?”

李綱被問得一愣,他稍想了想,方喟然嘆道:“出現這種結果,並非沒有可能。然人生運數,殊非一廂情願可定,只可盡人事聽天命。目前國事維艱,金虜猖獗,我李綱唯可追效古賢,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功名,得之不求,求之不得,順其自然便了。”

索天雄聽得出,李綱這番包含著若許蒼涼的話,絕非虛吟高調故作姿態,不免在心裏感嘆,如此剛正忠貞德才兼備之士得不到真正的重用,無數庸官墨吏卻能如魚得水跋扈其間,這大宋王朝豈不是正在自掘墳墓自取絕路嗎?他陪著李綱在花徑中緩步前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正要開口再說什麽,突然被索飛春輕輕扯了一下衣襟:“爹爹,你看。”

索天雄警覺地舉目一掃,立時察覺四周的情況有異。原來這時危國祥已帶領一撥便衣捕快趕到,根據成千的指點,正散開隊形向這邊圍攏過來。

危國祥遠遠看出,那所謂的“中州虎”原來就是索天雄,又見那正與索天雄密切交談的人竟是李綱,不禁大喜過望。這真是福無雙至今日至了,此一舉不但可報他與索氏父女的宿仇,而且收拾李綱也有了由頭。管他與“中州虎”是不是一夥,先狠狠地咬上他一口再說。秘密溝通反賊,哈哈,這個罪名可是相當地有分量!

索天雄一望便知來者不善,但他並不著慌。因為一來他思忖自己一向行為謹慎,並無要害把柄落入官府之手;二來他選擇這鎖春苑與淮南來客會面,原本便有未雨綢繆之備。無論有無危險,都要預作防範,這是他多年來從事秘密活動的一條必循原則。鎖春苑的園景布局,乃依八卦門戶設計,極盡迂回之妙。他和索飛春對此中地形了如指掌,憑他父女的武功,不會被那十來個捕快困住,這一點他心裏有數。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他還是要盡量避免動手。他想弄明白是事出何因,於是他鎮定地拍了拍索飛春的肩膀,示意她沉住氣,然後做出茫然大惑狀,回頭對李綱道:“李大人,你看這些人這般行狀,卻是何意?”

李綱見此場面亦甚詫異,乃舉步上前大聲喝問:“你等是何人,想幹什麽?”

眾捕快是認得李綱的,在他的面前不敢造次,聞聲都頗含畏怯地止住了腳步。這時危國祥大步趕將上來,面帶一絲冷笑向李綱作揖道:“在下開封府捕頭危國祥,參見李大人。”

李綱擡眼一看,認出他是那個在數月前曾因敲詐百姓而被免職的提舉保甲,厭惡地皺了皺眉:“哦,你倒又搖身一變成了捕頭了,能耐不小哇。你來此有何公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