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李綱費盡心機運籌防秋兵計劃的同時,張邦昌的腦筋也沒閑著,而他所處心積慮的要事之一,便是如何搬開李綱這塊仕途上的絆腳石。他認為現在是抓緊去做這事的適宜時機,因為現在李綱雖表面上是眾望所歸名噪一時,但他在朝廷中畢竟根基尚淺,與皇上的關系亦不夠穩定。倘若假以時日,待到其站穩了腳跟,豐滿了羽翼,在皇上眼裏真正成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再想排擠掉他,可就不容易了。

說起來張邦昌與李綱其實並無宿怨,甚至在內心裏,張邦昌也承認李綱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之所以要這麽處心積慮地拿下李綱,皆因他深知不同者不相為謀這條定律,在官場中的體現是極其殘酷的。幾個月來的事實證明,他絕不可能在朝廷裏與李綱和平共處並駕齊驅,倘若他不拿下李綱,早晚有一天會被李綱拿下。此乃勢所必然,沒有妥協余地。既然終有一拼,那就不如先下手為強了。

與李綱進行權力角逐,張邦昌自謂是有一定的優勢的。李綱處事剛直不善變通,極易得罪同儕而渾然不覺,籠絡朋黨的心計遠不及他張邦昌,他只要稍加經營,便不難在大臣中形成排擠李綱的強大陣容。

不過單憑這一點還不夠。因為他看得明白,李綱那人倔強生硬,並不怕被孤立,也不會真正被孤立到形單影只的地步。無論李綱如何特立獨行,總還是有一部分人願意充當他的追隨者。再說,就算是能把李綱整成個孤家寡人,如果皇上還想用他,他也仍可獨樹一幟屹立不倒。大臣們都是會看風使舵的,若見其勢不衰,有些人肯定便又會轉而去比附於他。夜長夢多,其間來來往往的變數很難把握。

有沒有個可以速戰速決的方法呢?一日,張邦昌在與中書侍郎唐恪、戶部尚書領開封府尹聶昌飲酒時,忽然靈感閃現,想到了一個很有殺傷力的突破口。

唐恪此前曾攀附於李邦彥,李邦彥倒台後,他便靠攏了張邦昌。聶昌與張邦昌素有交往,在政見上亦多有相近處。更重要的是,對於李綱,這兩個人也都瞅著極不順眼,都與張邦昌一樣懷有欲將其除之而後快的念頭,因此他們的共同語言比較多,這一段時間走動得也比較熱乎。這一日是位處大相國寺附近的一家酒樓戰後整修重張,酒樓的大掌櫃特請府尹聶昌賞光。聶昌平日得過那大掌櫃的不少好處,乃欣然應允撥冗去幫他壯壯門面,便邀請了張邦昌、唐恪一並前去消遣。

酒樓大掌櫃一見這幾位貴客登門,大喜過望,心說有此一宴墊底,今後是無人敢到我這酒樓來尋釁滋事了,就親自前廳後廚地忙碌張羅,殷勤備至地將幾位朝廷大員侍奉得無比熨帖。

張邦昌與唐恪、聶昌在花天酒地中且飲且聊,頗有浮生又得半日閑之樂。他們先是天南海北地扯了些諸如某人以不可思議的低價購置了一處黃金地段的豪宅、某人年逾花甲竟又納了一個年方十五的小妾之類的閑篇,而後話題便漸漸轉移到了與朝政有關的內容上來。

論及政事,便自然而然地牽涉到了對李綱的不滿。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話語就比較隨意。唐恪說:“據說近日李綱因以空名文告補授官職,被人奏了一本,受到禦筆嚴斥,唬得他屁滾尿流,惶然上表請求辭職,真正是越發可笑。”

張邦昌說:“確有其事,不過皇上甚為寬宏,只是對其稍加訓誡,辭職之說並未允準。”

聶昌說:“我看那李綱所恃,無非是守衛汴京之功。勝者王公敗者賊,這件事算是讓他露足了臉。但此人過於爭雄好戰,不知通權達變,樞密院交由此人掌管,必行窮兵黷武之略,是福是禍殊難料也。”

唐恪說:“聶公此言極是。那廝急功近利目光短淺,一舉一動皆欲嘩眾取寵,真正可惡之至。且又不曉世故,旁人說東他非道西,似乎指點江山非他莫屬,余者皆是屍位素餐。有此一人在朝,大家難得安寧。”

張邦昌說:“是啊是啊,與欽叟老弟有同感者非止一人。然其頗能彈唱高調巧言惑主,目下聖眷正深,卻又可奈其何?”

聶昌點頭道:“正是這般說,此人蠱惑人心確有一套。君不見前者皇上將他罷免,有多少民眾呼天搶地為他喊冤?二月五日那一鬧,竟是生生地將個李太宰鬧出了汴京城,真是匪夷所思。我就弄不懂,李綱那廝竟有何德何能,可令愚民對其如此頂禮膜拜?”

唐恪撇嘴冷笑道:“什麽頂禮膜拜,他李綱又不是太上老君。二月五日那場大請願,指不定背後有什麽名堂,不過是沒人用心追查罷了。”

張邦昌聽了這話,心裏忽地打了一個閃,似覺天竅驟開。

但他沒露聲色,也沒再順著唐恪的話往下說,而是打著哈哈岔開了話題,說:“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他李綱願意怎麽折騰就隨他折騰去好了,皇上天縱英明,孰是孰非天長日久自會明察。莫讓他姓李的掃了咱們的興,不提那廝了,咱們喝酒、喝酒。”然而在他的心裏,一個向李綱背後插刀的主意已暗暗滋生。但這個主意不足與外人道,即使是唐恪、聶昌這樣的朋黨,亦是不便與之共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