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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綱知道,這就是今天談話的結束語了。雖然趙佶對是否應允回京只字未提,但直覺告訴他,趙佶就梯下樓的意思已經透露了出來。他認為今日有此結果足矣。有些問題或許在道理上趙佶可以認可李綱的解釋,而在情緒上卻尚有別扭之處,用理智扭轉情緒,總要有個過程。再者,君王都是極要體面的,就算是趙佶歸意已決,也不可能在與臣子一席談話後便馬上表態,那豈不是顯得太淺薄了嗎?這些心理李綱俱已揣摩透,他知道應當留給趙佶一段擺譜的時間。

於是他便適可而止,起身告退。在告退之前,他奏明有皇上敬奉太上皇的禮物一件,方才已交與張迪公公收驗。侍立一旁的張迪就當著李綱的面請示趙佶說,此物甚為罕見,太上皇要不要一睹為快?

趙佶料來無非是金銀珠寶瑪瑙翡翠之類,漫不經心地說皇上孝心可嘉,就取過來讓予過一下目吧。豈知那禮物一呈上來,便立刻讓他的兩眼發了直。

原來那禮物不是別的,乃是趙佶令仰慕已久的南唐大畫家周文矩所作的《重屏會棋圖》。

這幅畫畫的是南唐君主李璟與其弟景遂、景達和景逖對弈的情景。畫中繪有屏風,而屏風裏又繪有一道屏風,故曰“重屏”。此畫構思巧妙,筆墨精致,設色古樸,乃工筆人物畫作中不可多得的上品。南唐覆亡後,此畫流失民間。酷愛書畫藝術的趙佶曾令人多方查訪而不可得,每每思及,深以無緣目睹為憾。現在的這幅畫,是在抄檢蔡京府邸時繳獲的。

蔡京博取趙佶的歡心,屢屢進獻古玩字畫是其主要手段之一。這幅《重屏會棋圖》乃其賣官鬻爵所得,原本也是準備在必要時向趙佶進獻的,卻不料還未擇機獻出,朝代即已更叠。李綱出使南都前,趙桓問他攜帶何禮為宜,李綱根據趙佶的愛好,提出最好是珍稀字畫,趙桓便拿出了這幅《重屏會棋圖》。趙桓與其父的秉性不同,對琴棋書畫無甚雅興,沒覺得這是件多麽寶貝的東西。而李綱見了這幅畫,卻估計到了它在趙佶心中的價值遠非金玉瑪瑙之類可比,便有心好好地利用它一下。

李綱之所以不在與趙佶談話之前,而是在之後亮出此畫,就是要使它發揮出充分的功效。先期亮出,喜則喜矣,但萬一話不投機,其作用將被減弱甚至抵消。而對話之後再亮出,如果前面的談話不順,可利用其調節氣氛,創造再行勸諫的條件;如果談得通暢,則可順水推舟錦上添花。這個程序,是李綱經過認真考慮,並預先向張迪交代好了的。

果然就錦上添花了。畫卷在李綱和張迪的手裏剛一展開,趙佶的瞳孔立刻敏感地煥發出了異彩。待到他迫不及待地俯身近案逐寸細觀,以其豐富的繪畫知識和鑒賞經驗,斷定那畫確鑿無疑是周文矩的手跡真品後,竟激動得毫不掩飾地手舞足蹈起來,口中連呼:“難得,難得!妙哉,妙哉!難為皇上有心為予覓得此畫。知父莫若子,皇兒真是知予心願!予心甚慰之,甚慰之也!”

他一面欣喜若狂語無倫次地大呼小叫,一面又愛不釋手地對著畫卷遠觀近賞數遍,然後突然擡手一指李綱,說出了一句李綱尚且未敢奢望的話:“我明日修書一封讓你帶回,你可先行回奏皇上,本道君不去亳州了。待我在此稍事歇息,即直接起駕回京。”

順便交代一句,這幅令趙佶如獲至寶的藝術精品,後來隨著汴京的陷落再度迷失。如今人們在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能見到的,只是趙佶指派翰林畫師臨繪的摹本。而就是這件摹本,有幸歷盡波劫留存至今,亦已成為世所罕見的無價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