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與李綱的談話結果,當夜便有耳目傳報給了童貫。童貫得悉猶如挨了當頭一棒。

趙佶有回歸汴京的意向,這很正常。如果趙桓能容得下他童貫,他又何嘗不想回去?但是想回去與真正要回去是兩碼事,無論如何,現在絕對不是回去的時候。趙佶當場對李綱表示取消預定的亳州及洛陽之行,大出他的意料,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這樣一來留給他活動手腳的時間和余地便很少了。此時若不主動出擊,以後便再無機會。

反正扯了龍袍也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幹吧!他想他不能不動手了。

他決定馬上制造一個大事端。這個大事端,就是指使刺客幹掉李綱。

他的算盤是這樣打的:作為朝廷奉迎使的李綱殞命南都,必將引起趙桓的震怒。這震怒反饋到南都,則必會引起趙佶的顧慮。而趙佶一顧慮,回京之舉便必然會延遲。其間他再做些手腳,便不愁不把一潭清水攪渾,令趙佶、趙桓父子的矛盾激化。一旦這矛盾激化到兩個人公開翻臉的地步,他童某人便可遊刃有余了。

謀刺欽差是件很冒險的事,不過童貫認為,這事得手的概率很大。因為無論是趙佶還是李綱,都不會料想到他童貫會喪心病狂到如此程度,這從他們毫無防範的行事態度中是看得出來的。童貫與李綱素無仇怨,他也覺得李綱這替死鬼當得冤枉,“但是事關老夫的身家性命,老夫只好借你李伯紀項上人頭一用了”。

應當說童貫算計得不錯。李綱一蹴而就大功告成,從頭到腳一身輕松,哪裏會想到暗地裏會隱藏著殺身之禍。縱使他身邊帶著武藝高強的衛士甘雲,在思想上卻並未繃緊嚴防不測之弦,如果有人蓄意加害,有的是出其不意之機。在這種情況下,李綱原應是死定了。然而他偏偏得以有驚無險毫發未損,不能不說是賴於天意。

老謀深算的童貫在這件事上可謂百密一疏,他沒想到,問題就出在了他雇傭的那兩個刺客身上。

使用什麽人去行刺,其實童貫是慎重斟酌了的。他手下能行此勾當者不乏其人,但是為防後患,他考慮再三,決定不用自己的爪牙,而要從外面另雇殺手。帳下有個喚作裴有才的幕僚,是南都人氏,在本地人頭較熟,童貫便將這樁密差交給了裴有才。

裴有才一聽讓他去幹這種事,嚇得心驚肉跳。但他深知童貫的為人,這事童貫一旦向他和盤托出,幹與不幹便由不得他了。恰巧他知道當地有個陳員外是個黑道中人,慣做暗中替人了仇之類的營生,他便以五百兩銀子為酬,委托那陳員外迅速物色兩個殺手。

陳員外頗懂道內規矩,接了銀子找來殺手,讓裴有才看過殺手的功夫,即揚長而去。至於裴有才是要替何人了仇,欲去幹掉哪個,他是一概沒問。

那兩個殺手一喚郭信,一喚祖平,兩人一高一矮,卻皆是飛檐走壁如履平地,長刀短劍無所不精。三五個招數一亮,裴有才就看出,這兩人簡直天生就是吃暗殺這碗飯的材料。他按照童貫的吩咐,請兩個殺手喝了一頓酒,預付了辦事的定金,暫未交代具體差事,只讓他們隨時待命。

這是二十一日的事。如果當日趙佶沒有明確表態要直接回京,童貫本是打算備而不動。然而事態急轉直下,就容不得他再有遲疑了。

次日中午,裴有才奉命約見郭信、祖平,又支付了兩人一筆酬金,並承諾事成之後還有重賞,然後下達了當夜動手的指令。到底要讓他們去行刺何人,也是此時才交的底。兩個殺手聽了,面色冷漠如故,只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夜裏等信”,便收了銀子走人。裴有才將此情形回稟童貫,童貫一聽即知這兩個殺手相當老道,確信事在必成,便放心地只待夜半佳音了。

兩個殺手的專業技能毫無問題,到時候由一個人去引開侍衛,另一個人去直取李綱性命,李綱注定在劫難逃。從這方面說,童貫估計得一點不錯。他的錯誤在於他太低估了李綱的聲望和刺客的人品。他過於自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卻沒想到殺手也不全是只認銀子的人。

作為首屈一指的抗金名將,李綱這時已是英名遠揚。南都距汴京不遠,百姓們對李綱守衛京城的英雄事跡聞之甚詳,聆其名皆如雷貫耳肅然起敬。郭信、祖平雖為職業殺手,卻非流氓惡棍,從根本上講,他們也是由於世事所逼,才走上這條黑暗道路的。他們常以好漢自詡,卻又明白自己算不得真正的好漢,因此他們對英雄豪傑的仰慕,更在一般人之上。得知刺殺目標居然是李綱,兩人俱吃驚不小。當時他們表面上聲色未動,乃是長期練就的職業素質使然。而一俟離開裴有才,兩個人便開誠布公地進行了合計。合計的結果是:謀殺李綱斷不可為,為之將犯眾怒,遲早要遭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