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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上午,李綱遵旨再赴行宮拜見趙佶。趙佶爽快地拿出一篇青詞,也就是道士齋醮時上奏天神的表章,交付給李綱,讓李綱回朝後宣示於宰執和百官,聲稱自己從此將安居龍德宮內頤養天年,絕不再過問朝政。並言李綱“若能調和父子之間,使無疑阻,當書青史,垂名萬世”。他的這個表態完全達到了趙桓的期望,令李綱非常欣慰。李綱拜辭趙佶,回到驛館打點行裝,是日中午便踏上了歸途。

在離開南都前,李綱風聞當地發生了命案。當時他只說南都這地方的社會治安真是有點問題,還沒意識到那案子與他有關聯。是回到汴京的數日之後,一封密信向他揭示了此案的內情。

密信是被一個陌生人直接送到李綱的住處,由老仆胡長庚接收的。信中只有寥寥數語,意思卻寫得非常明白:“童貫雇兇謀害李公,刺客不忍下手,竟為童貫所害。拜托李公為義士報仇,為社稷除奸。草民頓首,恕不具名。”

這封密信的作者不是別人,正是為裴有才提供殺手的那個陳員外。

原來那陳員外雖是除了將郭信、祖平引見給了裴有才,余者概未過問,但是如果他想過問,渠道卻是比官府廣泛得多。方圓數百裏,三教九流中,都有他的人。沒有這點能量,黑道上的營生他也經營不動。因為裴有才出的價碼高,他是特意為其介紹了兩個身手不凡的殺手——殺手所得的酬金裏還有他的提成。這個提成是要在事成之後由殺手主動繳納,這是道上的規矩。違規者不但很難再在當地混下去,還會受到行幫內部的制裁,所以基本上不會有人違規。誰知介紹出去郭信、祖平後,坐等兩日,提成沒有等來,卻等來了這兩個人連同裴有才統統暴屍渠溝的消息,這讓陳員外著實吃驚不小。

為了解開其中的蹊蹺,陳員外迅速派出耳目四處收集情報。南都驛館前夜曾遭刺客襲擊,行刺目標似為欽差大臣李綱,裴有才的真實身份乃童貫幕僚,某小酒肆於命案發現之日突然關張,所有從業者一概去向不明等情況,很快便匯集到了陳員外手上。捕役們對郭信、祖平的黑道身份以及裴有才雇傭殺手的情節一無所知,因而面對此案無蹤可尋。而陳員外原本便知悉一部分隱情,綜合上述線索稍加推理,就不難對事情的前因後果梳理出一條脈絡。

得出童貫乃為幕後主兇的結論後,陳員外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就把童貫宰了。他斷定,這是郭、祖二人沒向李綱下手,而即便是下了手,下場也是一樣。他是專門做暗算別人的勾當的,他的殺手倒吃了別人的暗算,這口氣哪裏咽得下去。然而要想收拾童貫,卻是比較棘手。報官不行,這事不能拿到光天化日下去抖落。派人去幹掉童貫,風險太大。童貫的陰險狡詐人所共知,防衛措施至為嚴密,行刺童貫的事件過去曾發生過多起,無一例外均未成功,這個情況陳員外早就聽說過。況且現在童貫日夜不離太上皇左右,搞不好被安上一個謀刺太上皇的罪名,後果不是一般地嚴重。

那麽用個什麽辦法收拾那個閹貨呢?後來他就想到,既然童貫的矛頭所向是李綱,那就索性將此事的內幕捅給李綱,借李綱之手回報這一箭之仇罷了。於是便有了那封告發童貫的密信。

雖然密信是匿名的,告密者是何人無從查訪,但李綱根據在驛館中發生的事推測,其言屬實。這時他才知道,他此去南都竟無異於到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正如陳員外所料,李綱閱信後禁不住義憤填膺。我李綱與你童貫有何仇何恨,竟致你對我下如此毒手!我之一命固不足惜,但倘因此兩宮嫌隙再生,朝廷禍起蕭墻,天下豈不就要大亂了嗎——不錯,童貫他要的就是天下大亂,只有天下大亂,他才能渾水摸魚。為了苟且自保而不惜以國家安危為籌碼,這等卑劣行徑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綱平素很少對某人懷恨在心,即使是與不同政見者爭執得臉紅脖子粗,一般也是對事不對人。然而這一回,他卻是對童貫恨之入骨了。一個人的心腸黑暗歹毒到這步田地,已經是無可救藥。他攥著密信拍案發誓,一定要徹底鏟除掉這個對社稷危害極大的毒瘤。

狀告童貫謀害欽差,僅憑這封來歷不明的匿名信是不足為據的。不過這不要緊,以李綱目前的官職地位,收拾童貫不一定非借助這個罪名,而且李綱也沒打算用它。因為若以此為由,就需要進行一系列很煩瑣很困難的調查取證工作,反而把事情搞得麻煩起來。而且以此為由收拾童貫,在外人看來,亦未免顯得其中摻雜著個人恩怨。李綱很注重個人的名聲,不願意造成這種誤會。童貫作惡多端,罪名俯拾皆是,信手拈來幾條,就能整他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靖康新朝建立後,他的罪行已被大臣們大量揭露,他早已是鐵定的黑名單上的人物。所以只要想治他,罪名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