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4頁)

張迪又順勢進言,如今朝中對童太尉非議頗眾,且聞皇上已有旨令其致仕池州,明日李樞密隨太上皇去燒香,童太尉在側恐不甚方便。

趙佶聽了亦覺有理,乃命張迪傳諭,明日的所有活動,皆無須童貫等扈從,一應事務由地方官署負責料理可也。張迪得旨,便連夜派人分頭向李綱及童貫做了傳達。這就掃除了勸諫趙佶的外圍障礙。

這一夜李綱睡得很香,那邊卻是苦了童貫。

童貫一接到趙佶的口諭,便敏感地意識到不是個好兆頭。這一夜他左思右想,基本沒睡。對趙佶這個人的性格弱點,他摸得非常透徹。他知道在目前的情況下,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是很難使得趙佶下決心與趙桓公開翻臉斷然決裂的。看來欲阻止其就範於趙桓,不能不有所動作。可是,動作小了不起作用,動作大了就有風險。怎麽辦?

掂量多時,童貫決定,必要的準備應立即著手去做,然後視情況變化相機而動。倘事至萬不得已,則堅決背水一戰。次日不用陪伴趙佶,正好利用這個時間去做準備。

二十一日早上,李綱遵旨先到行宮拜見了趙佶,之後即隨同車駕趨赴鴻慶宮。南都城小,這些地點都相距不遠,途中費時不多。

乘輿蒞臨宮門,早有眾多的官員和道士在此恭候。趙佶一身道家裝束,在眾人的簇擁下,飄然下車入殿,依照既定的程序去捐資求符拈香誦經,舉手投足一絲不苟像煞有介事。眾追隨者則神色肅穆萬分小心,無論行走站立,皆是大氣不出陣容不亂,因而那氣氛便顯得神聖無比,神秘非常。

一套儀式走完,趙佶被恭請到側室飲茶休息。然後是墨寶伺候,請趙佶題字留書。再然後,是道長向趙佶贈送經卷。

待到整個活動結束,已是正午時分。趙佶起駕時,傳旨賜膳李綱及其隨員於行宮客房,讓李綱就在那裏等候面對。趙佶自己則於午膳後要先去夢鄉一遊。他一直睡到申時,方傳出話來,命李綱覲見於幄殿。

這大半天的時間耗下來,已耗得李綱頗為疲憊,但是他並不焦躁。他知道這是趙佶必然要擺足的架子。求見上級時要具有足夠的耐心,這項為官者的基本功李綱是早已磨煉出來了的,何況這是求見太上皇。肩負著非常使命,只要事情能談成,再等上幾個時辰也無所謂。他本有一直等到天黑的思想準備,趙佶在申時即傳他入見,他還有點喜出望外,覺得候之不算太久,同時預感到,趙佶懷有很大程度的納諫傾向。因此一旦見召,他頓時精神抖擻起來,周身的乏倦不翼而飛。

雙方的談話果然進行得比較順利。這首先與趙佶對李綱的印象有關。

趙佶當政時,李綱曾在朝中擔任過比部員外郎及起居郎等職。這些職位都不高,不會引起皇上的注意。引起趙佶注意的,是宣和元年李綱接連上書論列都城積水之害,並因此得罪宰執而被謫監南劍州沙縣稅務的事。當時李綱被謫之由,主要是“出言狂妄”。後來趙佶偶閱其疏,卻感到那所謂狂妄無非是言辭直率了些而已,並無逾越規矩之處。而且其文章的字裏行間,充滿憂國憂民之思。因此他對李綱的印象不壞,數年後又將其召回京城,委任為太常少卿。此人秉性剛正耿直,與這樣的人談話,用不著拐彎抹角斟酌詞句,防三備四步步為營。基於這種印象,趙佶對待李綱的態度,自然比較平和隨意。

行過叩拜大禮,李綱遵命就座。他先向趙佶奏明自己此行的使命,而後便懇辭具奏了趙桓聖孝思慕乞太上皇早歸為安之意。

趙佶聽了,似有若無地點點頭道,皇上仁孝天下所知,但本道君尚有幾事存疑,不知當做如何解釋。隨後,他直截了當地提出了三個問題。

其一,朝廷為什麽擅改“紹述”國策,追贈舊黨人物司馬光,並且自作主張拆毀汴京夾城。其二,朝廷為什麽大肆打擊貶謫宣和老臣,甚至於將其一個個沒產抄家掃地出門,此舉之真正的意圖何在。其三,本道君出行在外,為什麽朝廷始終未有一信相通,不曾有一語問候,朝廷眼睛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太上皇。這三個問題,是多日來郁結在趙佶心頭的最大不滿,現在他毫不掩飾地沖著李綱一股腦兒地全抖落了出來。他所質問的“朝廷”,當然就是趙桓的代稱。這番質問趙佶雖然說得聲調不高語氣平緩,卻是有板有眼一氣呵成,顯然是事先打過腹稿的。這幾個問題與其父子關系能否緩和,關系很大,如果得不到他所認可的解釋,他想他目前回京是不是合適,還真是要打上個大問號。

李綱正襟危坐,洗耳恭聽,一字不落地將趙佶振振有詞的質問聽完,心裏有了底。他不怕趙佶心懷怨氣,就怕趙佶有話不說。趙佶若是與之虛與委蛇,他勸也白勸。現在趙佶不僅開口直率,而且一泄無遺,這一來說明趙佶並無更復雜的心機隱藏其間,二來也說明趙佶還是抱有與趙桓溝通的意願的。這就好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