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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所詰之事俱在李綱的意料之中,給予合理的解釋並不困難。待趙佶居高臨下地言畢,李綱略略梳理了一下思路,從容不迫地拱手向趙佶揖了一禮,便口氣婉轉地開始回話。

他說,上皇所言皆屬實情,產生疑問亦在情理之中。問題在於其中有些誤會,請容臣下為太上皇釋疑。

自熙寧變法以來,朝中黨爭日劇,余波延續至今,其害有目共睹。值我大宋王朝敵寇重兵壓境危難當頭之際,我們若不精誠團結,焉能力敵強虜?當今皇上不提“紹述”,追贈司馬光,無非是為了穩定朝政,消弭黨爭,平衡關系,爭取民心,使臣工百姓同心同德一致對外,並無否定前朝作為之意。況且此一時彼一時也,時事變更而政事有異,乃為必然之理。皇上用心之良苦,望太上皇明鑒之。

至於拆除夾城等凡三十余事,則皆為便於守城退敵之舉措。其中若幹舉措或許以先奏明太上皇為宜,然事迫在眉睫,實不容緩。皇上相機處之,竊思亦屬必然。正如一家尊長外出,以家事付之子弟,家中突遇強盜劫掠,其子弟須當權宜措置為是。倘因無尊長之囑便無措於盜前,其家莫不為盜賊所盡毀耶?此時此刻,能否保住家園是頭等大事,為此千方百計無不可施。只要此責盡到,余者何須細究?

說到這裏,李綱悄悄觀察了一下趙佶的臉色,見他雙目微合神態平靜,是願意傾聽下去的樣子,便繼續陳述道,容臣再釋太上皇關於貶謫宣和老臣之疑。太上皇平心靜氣地想一下,便會明白,這個問題其實並不存在,或者說並非是那樣一種性質。

宣和老臣何止千百,而所被貶謫者,實是百不足一。那些被貶者如蔡京、王黼輩,無一不是驕奢淫逸禍國殃民罪行昭彰民憤極大之徒,朝野上下呼聲如潮皆曰可殺。對於這些奸佞,莫說是當今皇上,就是太上皇,恐也不會任其繼續為非作歹逍遙法外吧?退一步說,即便是皇上寬宏大量網開一面,天下萬民也不會寬恕他們。太學生陳東及諸大臣慷慨上書之事,太上皇定已聞知。多年來這些人專橫跋扈以權謀私貪汙受賄巧取豪奪,據天下財富為己有,刮民脂民膏入己囊,已至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對彼等抄沒家產,正是其罪有應得。凡此種種舉措,都是為了整頓朝綱安定民心,除此之外更無他意,太上皇無須多慮。再說,皇上所貶者,絕非只是宣和舊臣。白時中、李邦彥、蔡懋、李棁等皆為新朝之股肱,然因他們不堪其職貽誤朝政,亦相繼被罷黜,甚至被逐出京城。這便足以說明,皇上任用臣屬,殊無新舊之分。望太上皇萬勿為流言所間。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李綱又做了片刻停頓,留給趙佶一個消化的時間。

趙佶若有所思地靜了一會兒,擡眼道:“唔,說,接著說。卿可暢所欲言。”

李綱察言觀色,揣度自己的解釋雖未必可全然為趙佶接受,但起碼其中一部分尚可使其覺得言之成理。期望趙佶心悅誠服是不現實的,能達到這個效果就相當不錯了。上述兩個問題都是朝政大事,既然趙佶在這兩個問題上對他的解釋沒表示明顯的抵觸,第三個問題就容易回答了。

李綱接著說,自從太上皇離京,皇上是日夜縈心,食不甘味。皇上是太上皇自幼親自教導出來的,禮義仁孝乃為天下楷模,心裏豈會不時刻惦念著太上皇?之所以始終音信未通,起初是因為聖駕行蹤多變難以聯絡,後來則是恐金人探知行在去向,危及太上皇的安全。說到這裏,他順口反問了一句:“太上皇不是亦曾宣諭淮南兩浙等處止遞京師文書嗎?”

趙佶愣了一下,尷尬地笑笑:“這個,這也是恐為人得知行宮所在之故,非有他也。”

李綱連忙起立躬身:“李綱口無遮攔,望太上皇恕罪。”

趙佶做出豁然大度之狀,擺擺手道:“無妨無妨,如此直言甚好,李卿不必拘束。看來此事予與皇上之意竟是暗合,這便不是問題了。”

嗣後,趙佶又另外提出了若幹問題,諸如金軍退師時為何不乘其半渡而擊之,鄭太後現在是否已經回宮,京城裏的秩序恢復得如何了等。這些問題都已不在矛盾的焦點上,李綱只需據實回奏,不需要多做解釋,談吐便輕松多了。當然,必要的分寸還是得把握住。比如對於為何不抓住戰機邀擊金軍這個問題,他就只能回答是礙於肅王被金軍扣為人質之故,而不能流露出對趙桓決策失誤的不滿。

談話在不知不覺中進行了一個多時辰。趙佶想問的問題已大致問完,他也覺得有些累了,便對李綱道:“予嘗聞知,都城守禦,宗社再安,李卿出力為多,是為社稷功臣。今日與李卿促膝長談,果見李卿才幹非凡。朝廷有此棟梁,乃我大宋之幸。李卿奉旨遠足迎駕,予心頗感欣慰。李卿今日所論,待予細思之後再做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