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頁)

留用索天雄未能如願的失落感尚未消除,又發生了一件讓李綱頗感郁悶的事:種師道被迫放棄追殲金軍的行動率部返回汴京後,竟被趙桓以其年邁體衰為由解除了一切實職。

李綱認為這個決定十分不妥。他上奏說,種師道固老矣,但是體魄尚健,還沒老到不能做事的地步。論布陣用兵指揮作戰,他仍是當前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將,棄之不用甚為可惜。卻不知此事的根由,蓋因張邦昌在暗中進言,說李種二人氣味相投行為默契,現在李綱掌樞密於內,種師道握重兵於外,如果兩個人結成一黨,勢力太大,不可不防。所以,李綱越是上奏,趙桓就越是不準。

在這件事上李綱又是只能束手而嘆。舊的罷去,新的不來,將來戰陣之上,良將可有幾何?

實際上,擔心李種結黨,純屬杞人憂天。誠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綱與種師道志趣相近秉性相和,相互間的關系容易處得融洽,這是事實。但是若說勾結朋黨,他們卻俱非那等人物,而且他們也並非事事都默契得天衣無縫。

這一日,李綱至種師道寓所去看望老種,論及軍國大計,兩個人的看法就產生了重大分歧。

李種皆為憂國憂民之士,三句話不離本行,禮節性的寒暄後,話題便自然而然地轉到了時局上面。這次坐失重創金軍的良機,實是遺留大患,金邦貪心不足擴張成性,亡宋之心不死,必將卷土重來,而且為時不會太久。對於時局發展的這個趨勢,兩個人的看法完全一致。但是談到對策,他們的見解便大相徑庭了。

以李綱之見,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對付金邦的侵略,除了努力提高宋軍的作戰能力和加強邊陲的防備措施,更無他途可言。如今金軍新退,料其在三五個月內沒有再度大舉南犯之力。那麽朝廷就應當抓緊這段時間調整兵力部署,構築防禦體系,改善兵器裝備,積蓄軍需糧草,總之是要以堅決禦強敵於國門之外的態度,下大力氣全面地整頓好軍備。敵強不足畏,可畏者是我們自身的散亂松垮漏洞百出。只要我們發憤圖強勵精圖治,從精神到物質上都準備得堅實充分無懈可擊,以我大宋國力之雄厚,如何便敵不過北漠一個遊牧之邦?

李綱本以為,作為一名抗金態度十分堅決的老將,種師道的想法定然會與其不謀而合。他前來看望落職的老種,一來是有慰問之意,二來也是想就整頓軍備事宜向他做些討教。畢竟老種是身經百戰戎馬一生的宿將,在這方面的經驗比他豐富得多。

然而大出李綱意料,種師道非但沒有贊附他的話,反而提出了一個截然相反的主張:為長遠之安全計,朝廷應趁此戰事暫息之際遷都長安。

提出這個主張,種師道顯然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他徐徐地呷著清茶,用低沉蒼老但相當肯定的口吻對李綱指出,汴京外無形勝之固,河北乃一馬平川,極利金軍的騎兵馳騁,實屬易攻難守之地。邊寨烽火一起,頃刻便可燃及城下。太祖當年建都於此,主要是出於經濟財政方面的原因。然以戰略目光視之,以此地作為京城很不適宜。此番汴京險遭傾覆,給我們敲了一記響亮的警鐘。此險可一而不可再,京城西遷勢在必行。

遷都之議是當金軍兵臨城下時,白時中、李邦彥等人早就提出過的。這個建議當時就被李綱堅決地否決掉了。雖然李綱明白,現在種師道提出遷都,其動機性質與李邦彥之輩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他仍然很難接受這個主張。

他辯解道,汴京乃大宋經營百年之都,基業龐大人口眾多,一旦動遷損失甚巨。汴京外圍無險可守不假,但拒敵未必非賴天然屏障。只要防禦力量部署得當,完全可以彌補這個不足。

種師道承認,遷都是利弊並存,但認為目前只能是兩弊相衡取其輕。防禦力量部署得當是足以禦敵,地形條件不是唯一的勝負因素,問題是宋軍歷來兵無常帥將無常師,互不統屬令出多門,何以能形成統一部署,又何以能做到相互配合?

李綱說這個問題只要引起皇上的重視,一道聖旨便可解決。

種師道反問:“如果皇上不下這個旨呢?皇上心裏今天想的是什麽,明天想的又是什麽,你能猜得準嗎?你能保證皇上對你時時刻刻事事處處都言聽計從嗎?”李綱說:“那就事在人為了,京城巍然不動,起碼是抗金膽氣可壯,軍民之心可安。”種師道苦笑道:“我看那也未必,前者大兵壓境時,京師何曾遷動,君不見有多少軍隊不戰自潰,又有多少官員掛印而逃?”

李綱說:“這恰恰說明京師是動不得的。京師未動尚且如此,動輒必然造成恐慌混亂。若是金軍聞風起兵乘虛而入,局面如何收拾?”種師道說:“所以說遷都須擇機而動。前者兵臨城下時,非死戰無以求生,堅守汴京是唯一正確的選擇。而眼下金軍全線北撤,元氣未復喘息未定,暫時是無力大舉進軍的。況且金人也不會料到我們會在此時遷都,正好利我從容行動。倘若此機錯過,一旦風雲變幻,那可就欲動也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