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頁)

聽兩人異口同聲這麽一說,宗望心裏不由得又犯了嘀咕。他收起笑容正色問道,你們說那廝真是康王趙構?他既身為皇子,如何能如軍中將士一般,騎得烈馬開得硬弓?趙樞連忙解釋,難怪大帥存疑,我朝諸皇子的確皆重文輕武,無有此能,卻唯獨康王是個例外。曹晟亦在旁幫腔證實,肅王所說確是實情,康王自幼善習騎射,弓馬嫻熟乃為情理中事。

宗望沉下面孔逼視著二人,加重了語氣道,倘若你等膽敢胡言亂語戲弄本帥,可莫怪本帥手下無情。趙曹二人慌忙屈膝跪倒指天發誓,方才所說絕無半句謊言,否則任憑大帥發落。

至此宗望方信,這事確實是他判斷失誤了。這個失誤很嚴重,將那樣一個文武兼備膽略過人的青年皇子放歸宋朝,豈不是給大金留下了一個極大的隱患!

幸虧錯誤發現得早,急起直追或許還能挽回。於是宗望即命宗弼火速出馬,務必將趙構拘拿回營。至於對張邦昌是拿是放,他在急切間沒交代明確,因此在宗弼的概念上,就是將兩人一起拿回。

由於動身緊迫,且料截回手無寸鐵的趙構和張邦昌也費不了多大手腳,宗弼沒去張羅大隊人馬,只帶上了十數名護衛合紮,便沿著趙構的去路追了出來。

回首望見遠遠馳來的金騎,張邦昌憑直覺斷定,那幫生番肯定就是沖著他們來的。他心下非同小可地一驚,倉皇中也顧不得什麽禮節次序了,扯開嗓子叫了一聲:“康王快跑,那廝來了!”便徑自加鞭催馬,拼命地向前逃去。

趙構起初還認為後面的金騎未必是來追他們的,及至隱約聽到隨風飄來的“請康王留步”的喊話,方信張邦昌所慮不謬。臨此意外之變,他雖不似張邦昌那般聞風喪膽,卻也是冷汗驟發。留滯金營為質的日子畢竟很不好受,若是出不來,自然只能硬著頭皮撐持下去,但既已獲開釋,回頭草他就絕對不願再吃了。況且,從這風雲陡變的情況看來,金人此舉居心不善,如果再陷其手,未知吉兇若何。於是趙構也雙腿用力一夾馬腹,緊隨著張邦昌向前狂奔起來。

金人送給趙構、張邦昌代步的是兩匹從戰場上淘汰下來的老馬,奔跑速度焉能比得上宗弼那些人的優良坐騎,前後距離眼看迅速拉近。照此情形追下去,不消多時,趙構、張邦昌必然成為宗弼的囊中之物。

所幸由於張邦昌的頻頻催促,他與趙構此前的行進速度不慢,現在又經過一陣玩命的狂奔,他們已進入宋軍的防區。

掌管城外諸部兵馬的種師道官復原職後,重新下達了嚴整防務的軍令,恰逢這時有一支數百人的宋軍在這一帶巡防。這支宋軍遙望到有人馬從金營方向奔突而來,馬上高度戒備地形成戰鬥隊形,拉開了攔截的架勢。趙構、張邦昌見前方有宋軍出現,精神大振,催馬更急。宋軍漸漸看出了被追趕者身穿宋朝官服,便從側翼接應上去。

宗弼一看煮熟的鴨子要飛,忙命部下放箭。由於宗望吩咐必須活著拿回趙構,宗弼下令只許射馬不許射人。女真騎兵長於箭術,百步穿楊乃尋常功夫。但聞嗖嗖幾聲飛鏑鳴響,趙構、張邦昌的坐騎便被先後射翻。兩個人從猝然傾倒的馬背上栽下,都摔了個鼻青臉腫,半晌爬不起來。

此刻宗弼只要再來一個猛沖,趙構、張邦昌就可手到擒來。

然而不行了。這時那支宋軍騎兵已繞過趙構、張邦昌,躍馬橫亙在了金騎面前。金軍如果硬沖上去奪人,就是短兵相接一場血戰。宗弼縱是熊心豹膽,也知在這種眾寡懸殊的情況下,廝殺起來自己絕對占不到便宜。明擺著追回趙構已屬無望,他只得滿懷遺憾地下令部屬勒馬後撤。趙構和張邦昌由是乃得以絕境逢生。

趙構虎口脫險的這段經歷,後來經過說書人的加工,就變得神乎其神起來。說是趙構在被金兵追趕中,與張邦昌失散,徒步避入一座什麽“崔府君廟”,困乏不堪,倚階而寐。夢中忽聞呼喚:“追兵至矣,請君速逃,馬已備好。”趙構驚醒,急步出廟,見果有一匹馬立於門側,遂飛身上馬,奮鞭疾馳去。不料又為滔滔大河所阻。趙構縱馬涉水,終於擺脫追兵,而其馬上岸後不能復行。趙構視之,認出那馬竟是廟裏的一個泥胎,方悟他能化險為夷,全賴神靈庇護。這就是流傳於民間的所謂“泥馬渡康王”的版本之一。

那日脫險後,趙構曾問起張邦昌緣何可預料金人竟會倏爾變卦。張邦昌告訴他,宗望之所以要更換人質,其原因在於他認為康王的身份有假,而他一旦從肅王和駙馬口中得知康王非假,勢必悔而追之,此即其當時之所慮。

張邦昌所說的這個原因當然是真實的,但對於宗望為什麽誤將康王以真作假,他卻狡猾地顛倒了事實。他編造說是他為了使康王早日脫身,在宗望質詢趙構身份時故意語焉不詳,乃使宗望造成了錯誤判斷,反正這時他與趙構已無重陷金營之虞,這番謊話也無從揭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