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4頁)

進一步想,就算是大金使用赫赫武力拿下了宋朝,以其自身的行政能力,去管理這偌大的一片漢族疆域,也是力不從心。這便不能沒有一些可供驅用的代理人。也就是說,無論是從奪取中原還是統治中原的角度考慮,大金國都需要在宋朝中培養扶植親金分子。而經過他的觀察衡量,張邦昌便可以成為這樣一個儲備人選。

自然,對於張邦昌的卑賤品質,宗望是一目了然且深為鄙夷。但他明白,這正是張邦昌可資利用的重要因素。如果張邦昌是個氣節挺拔剛直不阿的忠臣義士,焉得能吃裏爬外奴侍大金?只要對大金的宏圖大業有利,管他是什麽魚鱉蝦蟹牛鬼蛇神,當用則用,到將來失去利用價值時,再一腳踢開便是了。就是基於這種想法,宗望把張邦昌單獨召去,進行了這次密談。

意思是這個意思,話當然要說得含蓄。宗望之言的大意是,張大人作為計議使,在這裏辛苦了二十來天,與我們合作得基本上不錯。今天你朝新派的使者到達後,你和那個什麽康王便可以回去了。宋金交往,來日方長,希望張大人回去以後,多為促進兩國的友好關系出力。這個力應當如何出,張大人是個明白人,毋庸本帥指點。如果你能在此方面發揮作用,我們自然心中有數,一定會給予相應的回報。

張邦昌唯求速歸,對宗望所說滿口應承,連聲稱喏。其實當時他所關注的,只是他今天便可以被放歸汴京了,對於余者,則皆如過耳秋風。而事後靜心反思,他才漸漸咀嚼出此番談話的意義所在,才領悟到宗望通過那貌似尋常的話語,實際上既是給他交代了一項秘不示人的政治任務,亦算給他指出了一條自保其身的後路。

需要不需要保留這條後路?張邦昌以其大半生之處世經驗,毫不猶豫地認為當然需要。天際風雲孰起孰消,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真的是倏爾萬變很難逆料。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生存於動蕩不定狼煙不息的亂世,多一條後路總比少一條強。

但是這條後路沒人會白白奉送,那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去換取的。那個代價是什麽,張邦昌心裏很清楚。從理智上講,他不是不懂,以此作為全身之計很不光彩很不道德。然而適者生存的本能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信條,驅使著他在今後的行為上,始終沒舍得放棄那張走向深淵的通行證。

話頭扯回,且說趙構和張邦昌的返城經過。

趙構在歸途中有驚無險,最終得以安然回京,在很大程度上倒是得益於張邦昌那高度的危機意識。

由於趙構並不知道宗望提出更換人質出於什麽原因,不曾顧慮到其間會發生什麽變故,所以離開金營後,他只是信馬由韁地悠然徐行,在思想上毫無迅速脫離虎口的緊迫感。而張邦昌則不同,他對宗望要求更換人質的緣由一清二楚,非常擔心萬一情況有變,重新遭到扣留。以其心情而論,他現在是恨不能一步便跨進汴京城,但他卻不能撇下趙構獨自開溜,所以,自從踏上歸途時起,他便屢次催促趙構,說金人狡詐多變反復無常,親王殿下既得脫身樊籠,就宜快馬加鞭從速返京,以免枝節橫生發生不測。

趙構在張邦昌的再三聒噪下加快了行速,但在心裏頗不以其言為然,哂笑張邦昌實乃杞人憂天。更換人質是金人自己提出來的,有什麽可變化的?即便發生變化,也不會在此時。難道說他們剛剛放出我們來,腦袋一熱又想再把我們抓回去?從常理上講這種可能性基本為零,我們用得著如喪考妣地往回奔命嗎?

然而事情就是那麽出人意料,使趙構的哂笑很快變成了驚愕——行程方及一半,他們就發現身後的土路上煙塵騰起,有一小隊金騎遠遠地奔來。

這隊金騎火速追來的目的,果如張邦昌所慮,正是要將其二人重新劫回金營。帶隊追擊者,乃是金軍大將宗弼。

金人突然變卦,是因為趙構的身份在這段短短的時間裏得到了確認。

趙樞與曹晟到達金營,由宗弼親自帶人押解,穿過刀斧手林立的“歡迎”隊列進入帥帳,向宗望呈交了宋朝的割地誓書。宗望接閱後心情舒暢,因見眼前這兩個人均緊張得身體僵直面如灰土,乃笑指著他們道:“此番你們這倆皇親國戚像是真的了。上一回你們竟敢弄個假親王來欺瞞本帥,豈知本帥是那麽好愚弄的嗎?”

趙曹二人聽得奇怪,趙樞便小心地回話道:“大帥恐有誤會,我朝何曾欺瞞過大帥,何曾派遣過假親王?”宗望哈哈大笑道:“你等現在還不說實話,前番那個什麽康王,不就是個冒名頂替的假貨嗎?那是本帥一眼就辨得出來的。”趙樞認真地辯解道:“大帥差矣,那分明就是在下的九弟,如何會是假的?”曹晟也道:“我朝皇上斷不會行此偷梁換柱之事,大帥幸勿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