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二月五日汴京城裏爆發的大規模民眾請願運動,是北宋史上的一次重大政治事件,也是李綱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重要篇章。這一天的經歷,給李綱留下了終生難以磨滅的記憶和影響。

當李綱奉旨而來時,在宣德門前受到了廣大民眾極為熱烈的迎接。不僅是市民百姓,就連許多禁軍將士也自發地加入到了這個洪流中。當時禦街之前人聲鼎沸歡呼震天,據史籍中雲是“軍民雍積幾不可進”。這種空前盛大壯觀的場面,使李綱受到了難以言表的感動和振動。

普天之下,除了皇上,大約沒有幾個人能夠享受到這種萬眾歡呼的殊榮。但是,皇帝享受這種殊榮,所憑仗的主要是他的權勢地位,而李綱得享此殊榮,憑借的卻完全是汴京軍民發自內心的尊崇和擁戴,其內心的感受,自然是與前者不可同日而語。

人生有此刻,夫復何求哉!

正是在這一刻,盤桓在李綱胸中的那些消極頹唐情緒統統一掃而光。正是在這一刻,李綱的心裏重新燃起並牢固地確立了鞠躬盡瘁精忠報國的壯志豪情與堅定信念。而由此也就決定了,他將要一生艱難地跋涉在一條崎嶇坎坷荊棘叢生的政治旅途上。這是歷朝歷代大多數矢志報國的仁人志士的共同宿命,他亦無從幸免。

當時,擺在李綱面前的道路就並不平坦。

從罷免李邦彥、蔡懋,復用李綱、種師道這件事的表面上看,似乎是主戰派又在政壇上占了上風,全城軍民因此而歡欣鼓舞情緒高漲,朝野上下亦再度形成了同仇敵愾抗敵保國的大好局面。但在骨子裏,宋朝朝廷畏敵如虎的奴性和忍辱偷生的方針,並無實質性的改變,它依然從四面八方對主戰派大掣其肘,這就使得李綱徒然面對大好局面,而無法有所作為。

宋朝朝廷依然故我地實行喪權辱國國策,其表現之一,就是還是要繼續滿足金人所提出的無理條件。罷免李綱的事是做不成了,但金人的其他要求,趙桓還是打算盡量滿足。為此,趙桓於二月五日下午即遣簽書樞密院事宇文虛中前往金營解釋,請求金人體諒苦衷。

宗望這個人處事還是比較持重的,能夠較好地把握火候。聽了宇文虛中的情況通報,他考慮到,如果毫不通融地堅決堅持罷免李綱,而宋朝又難以做到,到頭來若逼得宋朝走投無路,唯有橫下心來背水一戰,反而對金軍十分不利。於是他便做出寬宏大量狀,表示既然宋朝有難處,此款可以緩議,但另遣親王前去更換人質的事必須速辦。而且提出,這個人質,以越王趙偲為宜。另外,宋朝須速將太原、中山、河間三鎮割與金邦。宗望神色威嚴地強調,這已是他給予宋朝的最大限度的優惠條件,如果再做不到,便只有用金戈鐵馬說話了。

趙桓得到宇文虛中的回奏,也未同李綱等大臣商議,就許諾一定謹遵金人之意,傳令中書省再擬割地詔書。更換人質的事,亦在當晚予以落實,雖然他很不明白,更換那個人質有什麽必要。只是由於慮及越王趙偲乃太上皇趙佶之弟,是個長輩,將其質押金營頗為不妥,他思之再三,決定派遣自己的弟弟肅王趙樞出使。因恐宗望嫌肅王的分量不夠,又搭上了一個駙馬曹晟。

金使王汭連夜將這個人質名單報回,得到了宗望的認可。於是肅王趙樞與駙馬都尉曹晟便於二月六日上午奉旨啟程,到金營去替換趙構和張邦昌。

如同趙構和張邦昌出使時的情形一樣,此時剛剛復職的李綱正忙於整頓恢復城防,事前對這番折沖樽俎一無所知。他既不知情,自然也就不可能做出策應趙構返城的安排,因而險些導致趙構被宗弼重新劫回金營。這使趙構後來回想起此事,未免在心裏留下了芥蒂。

二月六日午後,趙樞與曹晟抵達金營。金軍在接收到新人質後,放出了趙構和張邦昌。那場幾令趙構重陷囹圄的險情,就發生在趙構和張邦昌返回汴京的途中。

有件事情須在此插敘一筆:在趙樞與曹晟到達金營之前,宗望召張邦昌進行了一次單獨談話。這次談話不僅遠在城裏的李綱無從知曉,就連被羈於金營的趙構也不知道。談話的時間很短,但其內容,對於宗望、張邦昌雙方卻均可謂意味深長。

宗望在放張邦昌回朝之前與之進行這次密談,其用意具有一定的戰略性。通過此次南下伐宋,宗望有個切身體會:雖然宋朝的軍政官員中不乏膿包軟蛋,但它畢竟是個經營百年疆土廣袤的泱泱大國,其間文武精英治國才俊顯然不能說是一無所有。比如在汴京保衛戰中突然冒出來的那個李綱,就是個宋朝藏龍臥虎的典型例子。倘其執掌朝綱者皆為李綱之輩,大金欲征服宋朝就相當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