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趙佶的心情,這時比趙桓還要輕松舒暢。他全然不知宋金兩軍決戰在即,已是到了決定國家命運的關鍵時刻。他甚至忘記了朝廷和京城所處的存亡莫測的危境。此時此刻,他正悠然自得地沉浸在江南小城鎮江府那春意盎然的溫柔鄉裏盡享風流。

趙佶到達鎮江的日期是正月十五日,也就是各路勤王兵馬開始陸續抵達汴京的那一天。身後有長江天塹作為屏障,趙佶覺得是比較安全了,便決定在此地駐紮下來。

童貫得旨,渡江後先護送趙佶暫且住進驛館,然後便馬上召集地方官員開會,布置為太上皇整建行宮。地方官員哪敢怠慢,連忙聞風而動。好在城中原本就有現成的專門用於接待朝廷大員之所,經過晝夜施工,只數日便修繕得金碧輝煌煥然一新。雖說其規模無法望皇城宮苑項背,但前殿後閣左廊右舍的也是設計得面面俱到五臟俱全。趙佶住進去後,感到相當舒適。的確,相對於一路上饑寒交迫提心吊膽的逃難生活,安臥在這座寧靜雅致高枕無憂的行宮裏,無異於住進了天堂。

結束了擔驚受怕,恢復了錦衣玉食,趙佶天性中的那份閑情逸致自然而然地不請自回。

搬進行宮的第二天,以江南轉運使代行鎮江府事的官員曾空青由外地趕回,前來覲見。趙佶素聞此人詩名,頓時來了雅興,便命置辦宴席,與曾空青把酒賦對,邀杯聯詩,交談得不亦樂乎。席間有跟隨著趙佶渡江的喬貴妃作陪,趙佶命喬貴妃取出一只價值連城的七寶杯與曾空青斟酒。酒酣之際,趙佶頭腦發熱,龍口大開,竟慷慨地將那七寶杯賜給了曾空青,倒把曾空青驚得慌忙離座,連連叩首謝恩。

當時童貫亦在席上,他見此情形,知道太上皇身上那顆放蕩不羈的風流種子又發芽了,就轉動著小眼珠,琢磨著怎樣投其所好地將趙佶伺候舒坦。目前他只有得到太上皇的有力庇護,才能避免被趙桓除掉的下場,而要得到太上皇的力保,就必須使太上皇感到是事無巨細皆須臾離他不得。

欲做到這一點,在童貫看來倒不是很難。拍馬溜須諂顏媚上是他與生俱來的本事,他那太傅、太尉、開府儀同三司、廣陽郡王等一系列顯赫爵位,就是靠著這個專長一一混到手的。而且積多年之經驗,他對趙佶的習性嗜好早已了如指掌熟爛於胸了。以他的體會,伺候好趙佶的關鍵無非三條,就是要讓趙佶吃好、玩好、睡好,而其中尤以“睡好”為最。因為這個所謂“睡好”,最令趙佶感興趣,也最能使之達到人生快感巔峰。但趙佶是個有藝術品位的人,隨便找個二八嬌娃來簡單地陪他一睡,並不能使他得到多大的滿足。童貫很懂這一點,因此頗善於將事情安排得絲絲入扣。

他采取的方式是,以玩為先導,以玩帶吃,玩而後睡,形成玩、吃、睡一條龍,要讓趙佶玩出意趣,吃出驚喜,睡出花樣。這樣才能符合趙佶的享樂境界,同時也才能體現出童貫高超的侍君水平。

說到玩,鎮江這個地方倒是確有若幹去處可堪一遊。

鎮江府地界不大,卻是歷史悠久。它是初建於公元二〇九年三國時期,當時其地隸屬東吳,吳主孫權出於軍事防禦需要,於江邊的北固山前鋒建立了一座城池,號曰“京城”。這裏的這個“京”字非為京師京都之意,而是山峰上的高平之地的意思。又因北固山位於江口,此城亦被稱為“京口”。王安石詩句“京口瓜洲一水間”中的“京口”,即指其地。隋唐時期,京口改稱潤州,至宋時被名為鎮江。而作為一座府治,其轄區除三面臨江的北固山外,還包括了屹立於江中的金山和焦山。

漫長的歲月給鎮江留下了許多典故傳說,也留下了不少歷史遺跡,比如北固山後峰的甘露寺,金山上的金山寺、法海洞、芙蓉樓,焦山中的三詔洞、定慧寺,等等。

趙佶性喜風雅,對於此類的遺跡及其傳說都很感興趣,於是童貫便有計劃地逐一安排,日有所遊,至名勝處則備專人詳盡介紹其來龍去脈和相關趣聞。遊得盡興時,便有風格獨具的江淮美宴伺候,席間必伴以管弦絲竹秾歌艷舞。酒酣人醉,自有紅粉佳麗偎從趙佶步入逍遙津,共赴雲雨情。如此這般日復一日地玩樂下來,果然調理得趙佶飄飄欲仙心花怒放。

最使趙佶愜意的是遊金山那一天。

那一天天氣晴好,江天一色水波不興,春風輕柔拂面欲醉。早膳後,趙佶在童貫的陪同下,帶著隨員侍衛由北固山下登舟,渡過距離不長的江面,即達金山灘頭。

棄舟上岸,趙佶沒有乘轎,而是興致勃勃地信步而行。童貫便寸步不離地伴隨在側,引導著遊覽路徑。路徑是日前派人探好了的,先遊某處後遊某處已籌劃得井井有條。對於有關金山的一些掌故,童貫亦預先做了溫習,這時他一面陪趙佶漫步登高,一面便殷勤地向趙佶做著導遊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