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事這才算是剛開了個頭,更多的麻煩還在後面。

處理完常貴乾事件,李綱回去只睡了兩個來時辰,天就蒙蒙亮了。李綱很想再接著睡一會兒,可是不行,手頭上的公務堆積如山,件件都耽擱不得。今天一早有個行營司與開封府的協調辦公會,他下令任何人不得遲到,他本人當然得以身作則。他抵禦著濃重的睡意起了床,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簡單地用過早餐,便帶著甘雲出了行營司。

在李綱趕赴開封府衙門的路上,就又碰上了一件麻煩事。這件事鬧騰得可比常貴乾事件動靜大,若非李綱處理得及時,險些就在城區裏釀成了一場騷亂。

其事源起於募兵。

由於守城部隊兵員不足,李綱奏請皇上在京畿州縣緊急募兵。他提出,無論畿甸保甲州縣民兵,乃至逃亡軍人前科罪犯等,凡體格強壯非少非老者,均在可募之列。所募兵員,除擇優補充禁軍編制外,還可組成民間義勇,作為守城的機動隊和預備隊。趙桓準奏,下旨責成開封府協同行營司辦理此事。

緊急募兵的告示在初四的下午便貼滿了城裏的大街小巷,各廂區也即刻設立了募兵站。可是告示貼出後,報名應征者並不踴躍。開封府的官員們感到,光這樣坐等恐怕募不到幾個人,讓那些愚民自願前來報國是沒譜的事,為避免被上司斥責辦事不力,他們便商量出了個主動出擊的辦法。所謂主動出擊,就是由衙門派出吏員挨家挨戶去進行攤派,凡家有適齡丁壯者兩丁抽一。這個辦法經府尹聶昌首肯,也未知會李綱,便立竿見影地施行了起來。

這一強行攤派,就攤出了事。

事情出在一個喚作危國祥的人身上。這危國祥是張邦昌的遠房親戚,按輩分稱張邦昌為表舅,托了張邦昌的門子,在開封府裏充任提舉保甲。提舉保甲的主要職責,是管理城裏居民的保甲組織,教習民兵武藝。入戶攤派兵額,正是屬於其分內的差事。

危國祥生得身材瘦高,長條臉形,乍看上去頗有幾分俊朗。但是這個人的心術很不端正,他仗著張邦昌的關系進了開封府衙門後,欺淩百姓的事沒少幹,而且從中還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攤派兵額的任務一下達,危國祥馬上看出其中有油水可撈,因此工作積極性很高,立即身先士卒地帶領跟班深入了基層。本來上面說的是家有適齡丁壯者兩丁抽一,到了危國祥那裏,就變成了每戶抽一。即使一家人都是老弱病殘也得抽,抽不出人來不要緊,可以拿銀子頂名額。如果家有符合條件的丁壯不願去當兵,也可以拿銀子頂。至於出多少銀子能頂一個名額,他要根據這家的經濟狀況來定,以能夠敲出多少盡量敲出多少為原則。

這條生財之道果然便捷,僅一個半天加一個晚上的操作,得來的銀兩已抵得上危國祥年俸的十倍。危國祥由於募兵熱情高漲,次日一早即又勤懇出動,期望在新的一天裏取得更大的收獲。

今天他出馬伊始挺順利。在已經到過的五家中,有兩家乖乖地認了兵額,有三家忍痛交了銀子,都沒費什麽口舌。麻煩事是出在危國祥來到的第六戶人家上。

這戶人家的戶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嫗,人稱何衛氏,其夫已在五年前病逝。何衛氏生有一男一女,其子十九歲時應征入伍,於政和六年在征伐西夏的戰鬥中殞命沙場。如今何衛氏膝下只剩下一個未成年的女兒,母女二人靠何衛氏做點縫補漿洗之類的零工維持生計。顯見得這家人是要人沒人,要錢沒錢。

按說碰上這種一無所有的孤兒寡母,擡手放過也就算了。假如危國祥那麽做了,也便不會發生下面的麻煩。偏偏危國祥沒有那麽做。他方才一路勒索得挺順手,到了這裏一無所獲,心裏覺得別扭。多敲不出來少敲點也行,哪怕能敲出來一頓酒錢,也算沒白跑這幾步,反正這老東西一毛不拔是不行的。

於是危國祥就很嚴肅地告誡何衛氏,保衛汴京是全城百姓的責任,每個大宋的臣民都必須盡力而為。本提舉體諒你家境窘迫,也不多收,你就出五兩銀子好了。何衛氏道:“提舉大人你看我這破屋破院,只怕是你把它拿去賣了,也賣不出五兩銀子喲。”危國祥道:“五兩沒有三兩也行。”何衛氏道:“提舉大人你就高擡貴手罷,我老婆子真是一兩也拿不出,不信你去屋裏搜,搜出多少拿去多少行不?”

危國祥瞅著何衛氏衣衫上那一層摞一層的補丁,倒不懷疑她說的是假話,心想怎麽碰上這麽個窮主兒,真他娘的晦氣。他正要悻悻地帶人離去,一轉身卻看見了在墻腳啄食的幾只母雞。

“唔,把這幾只雞拿回去烤一烤下酒倒還可以。”危國祥做出寬宏大量的樣子道,“既是你家生計艱難,本提舉也不為難你了,你就把這幾只雞交上來,也算是盡了一點報國的心意吧。”說著,他便讓跟班的衙役去捉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