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與建安年間政治懸案(第4/10頁)

真正要留意的,是前兩句:“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東方就是東都洛陽,進一步引申為天子所在的都城,從這一點對照,那麽“專城居”顯然該用第二種解釋,即京官。

秦羅敷的丈夫能統領一千多名騎兵,又是京官,這究竟會是什麽職位呢?

查《漢官儀》,可知長水校尉,統烏桓騎兵七百三十六人,員吏百五十七人,加起和來恰好一千之數。查遍漢代官職,同時符合“千騎”“京城”與“近官”的,唯有秩比兩千石的長水校尉而已。

長水校尉屬北軍諸校,掌屯於長水與宣曲的烏桓人和胡人騎兵。漢末雖然這個職位早已不統兵,但編制仍舊是存在的。

既然秦羅敷和焦仲卿同為建安人物,那麽她的夫婿也該是建安時人。而建安一朝裏,擔任長水校尉、可以查到的只有一人——種輯。

這一下子,把我們從廬江遠遠地拋去了北方的許都。

長水校尉種輯,和車騎將軍國舅董承、昭信將軍吳子蘭、議郎吳碩等人都是獻帝身邊的忠臣。他們在建安四年接了漢獻帝的衣帶詔,密謀反曹,結果在建安五年正月被悉數誅殺。

秦羅敷在廬江采桑,她的夫婿卻在許都因為反對曹操而死。這本身已經充滿了傳奇的色彩,而種輯被殺三個月後,發生了一件三國歷史上舉足輕重的大事,陡然讓這一層關系變得更不尋常。

建安五年元月,董承、種輯等伏誅;四月,孫策在丹徒遇刺身亡。

表面上看,這兩件事並沒有任何聯系。

但如果仔細分析這兩件事的性質,就會發現其中意味深長。

孫策生前一直策劃“陰欲襲許,迎漢帝”,以他的實力,這計劃如果真的實現,只怕曹操會有大麻煩;而董承的計劃如果實現,漢帝自立,習慣了“挾天子以令不臣”的曹操也會有大麻煩。

這兩件反曹大事一內一外,目的驚人的一致,發動的時機如此接近,而失敗的時間也近乎一致,這實在不能不讓人深思兩者之間是否有什麽必然的關系。

回過頭重新檢視孫策在江東的聲望。他“誅其英豪,威行鄰國”,收人無數,也得罪人無數。破陳瑀,殺嚴白虎,殺高岱,殺許貢,殺於吉,殺周昕,孫策每殺一個名人就在暗中多樹了許多敵人。陳登曾經偷偷發給嚴白虎余黨印綬,讓他們對付孫策,好為陳瑀報仇,可見就算許貢門客刺殺失敗,後面等著對付孫策的人,還排著長長的隊呢。

而廬江郡,恰好也是這麽一個孕育著對孫策仇恨的地方。

建安年前,廬江太守陸康深孚人望,與孫堅原來關系還不錯,孫堅還曾經救過陸康的兒子。可當袁術派遣孫策攻打廬江的時候,急於獲得地盤的孫策采取了激進的手段。“圍城數重。康固守……受敵二年,城陷。月余,發病卒,年七十。宗族百余人,遭離饑厄,死者將半。”(《後漢書》)後來東吳的中流砥柱陸遜陸伯言,當時也在城裏,在圍城前被送去了吳中,才得以幸免。

陸康被孫策逼死之後,陸氏宗族也大受波及。廬江變成了孫策紮在江東大族心頭上的一根刺。後來孫策、孫權兩代極力拉攏陸康的兒子陸績、從孫陸遜,也是存了舒緩撫慰之心。

值得注意的是,廬江被圍的時候,“吏士有先受休假者,皆遁伏還赴,暮夜緣城而入”,這可以與臧洪被殺時“洪遣司馬二人出,求救於呂布;比還,城已陷,皆赴敵死”相比較。可見陸康麾下對陸康的愛戴忠誠,不遜於“烈士”臧洪。

如此忠誠之士,看到自己主人因孫策而死,主家殘破,會有什麽舉動?不言而喻。

《孔雀》詩裏,焦仲卿描述與劉蘭芝新婚燕爾,“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而那時候他早已經是府吏。也就是說,在陸康為太守時,焦仲卿就在太守府供職,可以稱得上深蒙陸康知遇的“廬江故吏”。

於是在建安五年的兩件大事——刺曹與襲曹——在看似毫無關聯的廬江郡發生了相交。其中的兩個關鍵人物,一個是與反曹先鋒種輯有姻親關系的秦羅敷,另一個則是主人憤死的“廬江故吏”焦仲卿。

仔細讀《孔雀》一詩可以發現,焦仲卿是很忙碌的。劉蘭芝就曾經抱怨說:“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

這幾句抱怨提供了兩個重要線索。第一,焦仲卿非常忙碌,很少回家;第二,他是個“守節情不移”的人。作為府吏,工作忙碌是可以理解的,可這是他的本職工作,為何劉蘭芝要用“守節”這個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