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亭 馬謖入獄(第4/9頁)

當都尉帶著這個決定回到馬謖面前的時候,馬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就好像是一個幹渴已久的人猛然被人從嘴邊搶走了水碗。丞相與自己近在咫尺,卻難以見到,所以當兩名士兵過來將他推向囚車時,他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拼命掙紮,嘶啞著嗓子大叫道:“讓我見丞相!讓我見丞相!”

“哼,這是丞相的命令,馬參軍,不要讓我們為難。”曲長冷冷地說道。

馬謖則嚷道:“一定是王平那個狗賊從中作祟……你們憑什麽抓我,放開我,我堂堂丞相府……”

“我們奉命行事,有什麽話回漢中跟軍曹司的人去說。”

曲長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伸手掏出塊布去堵他的嘴。他在一瞬間似乎退縮了,於是曲長把身體放心地傾過去。就在這時,馬謖猛地掙脫開士兵,伸拳就打。曲長猝不及防,被馬謖一拳重重打中了鼻梁,慘叫著倒了下去。他的部下非常憤怒,立刻一擁而上,按住這個發了狂的囚犯的雙肩,將他的頭壓在地上,還有人趁亂偷偷踢了馬謖一腳。

經過這一陣騷動,馬謖被重新綁縛過,兩條胳膊被棕繩反綁在背後,嘴重新被布條塞住。很快囚車也被拉了過來,這輛帶著囚籠的車子是用未經加工過的木料搭建而成,滿是節疤的欄柱表面異常粗糙,顏色斑駁不堪,還散發著難聞的松脂味;工匠甚至沒將囚籠的邊緣磨平,糙糙的滿是毛刺。

馬謖就這麽被推推搡搡地押進了囚籠,連繩子也沒解開,狹窄的空間與刺鼻的味道令他感覺非常難受;他甚至連抱怨都沒辦法表達,只能瞪著充血的眼睛,發出含混不清的“唔唔”聲。士兵“啪”的一聲把木門關上,拿一條鐵鏈將整個囚籠牢牢地鎖住。

“好,綁妥了,走。”

聽到後面的人揮手示意,前面的車夫一揮鞭子,兩匹馬同時低頭用力,整輛囚車先是“咯拉咯拉”地震動了一下,然後開始慢慢地移動起來,車輪在黃土路上發出巨大的碾壓聲。

馬謖隨著車子晃動身體,全身不時被毛刺弄疼,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返回益州。現在馬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隔著木欄,失落地望著遠處帥府的大纛。很快他就連這樣的景色都看不到了,因為這輛囚車逐漸駛離了西城,匯入大道上塵土飛揚的擁擠車流,跟隨著漢軍的輜重部隊與西城百姓向著漢中的方向緩緩而去。

當這些輜重部隊離開之後,漢軍的主力部隊也完成了最後的集結。他們將西城付之一炬,然後一營一營徐徐退出了魏境。整個過程非常周密,這種從容不迫的撤退行動堪稱是一個軍事上的傑作,只可惜並不能挽回漢軍敗北的命運。

對於蜀軍的舉動,魏軍並沒有認真地進行追擊。張郃認為既然已經順利將蜀軍逼退,那麽就沒必要再勉強追殺,徒增傷亡——諷刺的是,他那時候還不知道,三年之後自己恰恰就是戰死於追擊蜀軍的途中——於是魏軍轉過頭來,將精力集中來對付失去外援的隴西叛軍。

魏太和二年,蜀漢建興六年,第一次北伐就以這樣的結局告終。

比起失意的全體漢軍軍兵,馬謖的意志更加消沉。一路上,他不僅要忍受烈日與饑渴,還要忍受周遭好奇與鄙視的目光。不過他已經沒有了剛到西城的那股憤怒與沖動,取而代之的是失落與頹唐。這與其說是他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環境,倒不如說是馬謖已經單純的體力不濟,現在唯一支持他的信念,就是盡快抵達漢中,然後把自己的委屈向丞相傾訴。

返程路上的大部分時間,馬謖就這麽抱著微茫的希望躺在囚籠裏一動不動,沾滿了塵土和汗漬的頭發散亂地垂下來,看上去十分落魄。周圍的人逐漸習慣了他的安靜,也由開始的好奇慢慢變成了熟視無睹。押送的士卒偶爾會問問他的健康狀況,但更多的時候,就索性讓他一個人獨處。

在這期間,馬謖也曾經見到過幾名昔日的熟人與同僚,不過他們都因為不同的原因而避免與他直接交談,這讓馬謖希望托第三者傳話給丞相的企圖也破滅了。

第一個走過他身邊的是漢軍督前部鎮北將軍魏延,這名黑臉大漢對於馬謖一直就沒什麽特別的好感——準確地說他對丞相府裏的那群書生都沒有好感。他提著自己的長槍慢慢從馬謖的囚車旁邊走過,只是微微把眼睛瞥過來斜著看了看那名囚徒,然後從鼻子裏冷哼出一聲,繼續朝前走去。

第二個走過來的是一個馬謖不認識的年輕人,他比起馬謖的年紀要小得多,頭戴著綠巾短帽,顴骨上沾染著兩團西北人特有的高原紅,那是長年風吹的結果。他的臉部輪廓雖沒馬謖那麽雅致,卻多了一份粗獷之氣。他路過囚車的時候,恰好與馬謖四目相接,兩個人彼此都將視線移開,各自走各自的路。那個時候馬謖還不知道這名青年的名字叫做姜維,也不知道兩人的再度會面,將是很久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