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亭 南鄭

這件事發生在那一天的黎明前。

當時兵獄曹接到漢軍軍正司的命令,要求立刻將犯人馬謖移交到軍正司所屬的監牢,以方便公審。於是一大早,兵獄曹的獄卒就懶洋洋地爬起來,打著呵欠套好馬車,將馬謖關入囚籠,然後朝著南鄭城西側的軍正司監牢而去。

在車子走到一個下斜坡的拐彎時,馬車左邊的輪軸忽然斷裂,車子失去平衡,一下子摔進大路旁的溝塹之中。巡邏的士兵趕到現場的時候,發現趕車的獄卒已經摔死了,負責押車的兩人受了重傷,而犯人馬謖和拉車的馬匹則不知所蹤。

馬謖正朝著陽平關的方向縱馬狂奔。這一個多月以來,他第一次獲得了自由。

前一天會面的時候,費祎曾經遞給他一張紙條。他回牢房後,避開獄卒的視線偷偷打開來看,發現上面寫的是“明日出城,見機行事”八個字,字條的背面還告訴馬謖,如果成功逃離,暫時先去陽平關附近的勉縣避一陣,在那裏費祎有一些可靠的朋友在。

於是,當他聽到自己要被轉押到軍正司,就立刻打起了精神,在囚籠裏靜靜地等待著事情發生。

結果事情果然發生了,費祎顯然在馬車上事先做了手腳。馬車翻下大路的時候,馬謖很幸運地只刮傷了幾處。當他從半毀的囚籠裏爬出來的時候,幾乎還不敢相信自己剛才還是個待斃的死囚,現在卻已經是個自由之身了。

馬謖顧不上表達自己的欣喜,他趁四周還沒什麽人,趕緊卸下馬匹的鞍具,從獄卒身上摸出一些錢與食物,然後毫不猶豫地趁著黎明前最黑暗的天色朝陽平關而去。這個時候的他其實是別無選擇的:回南鄭面見丞相絕對不可能,那等於自投羅網;而自己的家人又遠在成都,唯有去勉縣才或能有容身之處。

重要的是,他想要活下去,要自由,而不是背負著一個屈辱的罪名死去。一路上清冷的風吹拂在臉上,路旁的野花香氣彌漫在空氣中,加上縱馬狂奔的快感,這一切讓他沉醉不已,盡情享受著自己掙脫了藩籬的輕松感覺……

忽然之間,馬謖聽到官路對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他急忙一撥馬頭,想避到路旁的樹林裏去。不料這匹拉轅的馬不習慣被人騎乘,它被馬謖突然的動作弄得一驚,雙蹄猛地高擡,發出嘶鳴。馬謖猝不及防,“啪”的一聲從馬上摔到了地上。

這個時候,對面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隊人馬已經來到了馬謖面前。

馬謖穿的是赭色囚服,避無可避,心想自己的短暫逃亡生涯看來就此結束了。就在這時,這隊人馬的首領卻揮揮手,讓手下向後退去,然後自己下了馬,來到馬謖面前,顫聲道:“幼常,果然是你……”

馬謖聽到有人叫他的字,急忙扭頭去看,正是他的好友長史向朗。

“……巨達…是你……”

兩個人互相抱住胳膊,眼眶一瞬間都濕潤了,他們萬沒想到與自己的好友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會面。

“巨達,你,你怎麽會在這裏……”馬謖問。

向朗擦擦眼淚,說道:“我是奉了丞相之命去外營辦事,今天才回南鄭。幼常你這是……”他看了看馬謖的赭衣,又看了看旁邊烙著“五兵曹屬”印記的馬匹,心裏一下子全明白了。

“我本想速速趕回南鄭,好替幼常你在丞相面前爭取一下,卻沒想到……已經弄到這地步了麽?”

“唉,既然今日遇到巨達,也是天意。就請將我綁回去吧,能被你抓獲,我也算死得瞑目。”

馬謖說完,就跪在了他面前。向朗急了,連忙扶他起來,大聲道:“古人為朋友不惜性命,難道我連他們都不如嗎?”

說完向朗從懷裏取出一只錢袋,塞到馬謖手裏,然後將自己的馬韁繩遞給他。馬謖愣在那裏,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向朗紅著眼睛,表情充滿了訣別前的悲傷,急聲道:“還在這裏耽擱什麽,還不快上馬離開這裏?難道還等人來抓嗎?”馬謖猶豫地抓住韁繩,翻身上馬,卻仍舊注視著向朗不動。

“丞相那邊我去求情,幼常你一定要保重啊!”向朗說完猛拍了一下馬屁股,駿馬發出一聲長嘶,飛奔出去。馬謖伏在馬背上,握著韁繩一動不動,只把頭轉回來,看到向朗保持著雙手抱拳的姿勢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晨霧之中。

兩位好友最後的一面就這麽匆忙地結束了。馬謖一邊任憑自己的眼淚流出,一邊快馬加鞭,朝著勉縣的方向跑去。

諸葛亮時代的蜀漢官僚體系相當有效率,整個漢中的軍政系統在事發後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應。從南鄭向各地發出了十幾道緊急公文,命令各地關卡郡縣緝捕在逃軍犯馬謖。這一切僅僅是在馬謖出逃後的半天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