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亭 馬謖入獄(第3/9頁)

那兩名騎士說的沒錯,丞相的確打算從西城帶著百姓撤退。城裏塵土飛揚,到處都是人和畜生的叫聲,軍人和挈兒帶女的老百姓混雜一處,全都行色匆匆;大大小小的戰車、民用馬車與牛車就在馬謖跟前交錯來往,車輪碾在黃土地上發出沉重的悶聲,車夫的呵斥聲與呼哨聲此起彼伏。

無論是軍人還是老百姓,在路過馬謖身邊的時候都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們不知道馬謖的身份,但是從甲胄的樣式能看出這是一位漢軍高級軍官,這樣的人何以竟落到如此地步,不免叫人紛紛猜度起來。

“那個人是誰?”

“他是馬謖。”

“就是那個丟了街亭,害得我們不得不逃回漢中的馬謖?”

“對,就是那個人。”

“這種少爺不在成都待著,跑來前線做什麽?”

“噓,人家是丞相前面的紅人,小聲點。”

馬謖能聽到旁邊有人竊竊私語,他扭過頭去,看到兩名蹲在旁邊城墻邊休息的小兵,兩個人一邊偷偷朝這邊看一邊偷偷嘀咕。除了怒火以外,他更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王平捏造的謊言居然已經從統帥部流傳到了下級士兵之中,這對馬謖今後在軍中的影響力將是個極大的打擊。

他現在只能等著見到丞相,說明一切真相,並期待著黃襲、張休、李盛、陳松——隨便誰都好——也能從那場大敗中幸存下來。有他們做證人,就更容易戳穿王平的謊言,恢復自己的名譽。

馬謖背靠著城墻,頭頂就是烈日,他本來洗幹凈了的白皙臉上又逐漸被汗水濡濕。他垂著頭一動不動,壓抑著心中升騰的諸多情感,等待著與丞相相見。

正當馬謖在西城的烈日下苦苦等待的時候,諸葛丞相則陷入了另外一種痛苦之中。

街亭的失敗對於諸葛丞相來說是刻骨銘心的,當他接到敗報的時候,強烈的挫折感和失望幾乎令這位蜀漢的中流砥柱崩潰。

街亭失守,隴西的優勢在一瞬間就完全被顛覆了;打通了隴山通道的魏軍可以源源不斷地西進,他們背後是魏國龐大的後備兵源與補給,而漢軍卻只有在隴西的十萬人與艱苦漫長的漢中補給線。諸葛亮其實並不懼怕張郃,他有足夠的自信可以擊敗那個人;他害怕的,是在隴西與魏軍演變成消耗戰的局面,那樣一來漢軍絕沒有勝算,這不是幾次戰術勝利就能彌補得了的。

作為最高的統帥,他不能將蜀漢全部的賭注都在一個勝率極低的戰場之上,於是諸葛亮一接到敗報,就立刻傳令全軍放棄攻城,火速撤退——雖然這樣一來前功盡棄,但至少可以讓整支軍隊可以安全返回漢中。他不想拿整個蜀漢冒險。

前鋒魏延、吳懿的部隊在接到命令後都開始謹慎地後撤。作為全軍總預備隊,諸葛亮在西城一邊安排全城百姓遷移,一邊接應後撤的漢軍——當然,他也在焦急地等待著馬謖的消息。這個時候,王平回來了。

根據王平的匯報:馬謖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強烈的支配欲和獨裁傾向,拒絕聽取任何王平的建言。在抵達街亭後,他並沒有按照計劃當道紮營據城守險,反而舍水上山,舉措失當,又將王平貶到幾裏以外。後來魏軍圍山,漢軍大敗,幸虧有王平在後接應搖旗呐喊,魏軍疑惑才不敢追過來。

王平的說法,得到了營中大部分將領的認同。在他們的印象裏,這確實是馬謖的行事風格:驕傲自大、紙上談兵。諸葛丞相對於這個報告將信將疑,他對馬謖非常了解,不認為馬謖會做出舍水上山這樣明顯違反常識的事情。

但是,無論如何,街亭已經丟了,這個結果讓丞相痛心疾首,於是他急於見到馬謖,想將整件事情弄明白,因此他向全軍發布了命令:如果見到馬謖,就立刻將他帶回大營來。然而當馬謖到達之後,卻有另外一個原因讓諸葛亮對面見馬謖這件事躊躇再三。

自從王平回來之後,漢軍中就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流言:馬謖是丞相的親信,丞相肯定會將他赦免。即使有所責罰,也一定會從中徇私。

這個流言從來沒有公開化,不過潛流更具有殺傷力。即使諸葛亮的權威足以讓所有的人都不敢公然反對什麽,但暗地裏的批評依舊令他覺得如芒在背。馬謖的任命現在已經被證明是一個錯誤,如果有人刻意將這個錯誤歸咎於丞相和馬謖之間的關系,不光他在軍中的威信會動搖,李嚴、譙周等人也會在後方借題發揮。這是諸葛亮所不能容忍的。

權衡再三之後,諸葛亮終於長嘆一聲,將手中的羽扇擱在憑幾上面,然後用一種純粹事務性的口氣對等待命令的曲長說:“將馬謖關進囚車,隨軍回到漢中再行發落。”下達這個命令的時候,他的眼睛中閃動著一絲愧疚的神色,但這對命令的執行並沒有什麽實質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