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亂流(第4/9頁)

當年建議袁紹殺入宮中為大將軍何進報仇的,正是淳於瓊——他不是出於政略或者軍略的考慮,只是單純喜歡刺激,越是險象環生的地方就越興奮,這已經變成了他的人生享受,欲罷不能。

對淳於瓊的毛遂自薦,沮授勸不住,審配和郭圖也勸不住,甚至連袁紹都勸不住,最後只得勉為其難地準許。於是淳於瓊帶著麾下精騎,換上曹軍的裝備,興沖沖地奔許都而去。可是出乎淳於瓊的意料,這次行動太順利了,一仗都沒有打。他憋了一身的殺氣無處發泄,心中不免有些郁悶。

唯一讓淳於瓊感到欣慰的是,這次居然在半路遭逢了鄧展,還把他活著帶回軍中,算是個意外收獲。

“那兩個人狀況怎麽樣?”淳於瓊問。

他說的兩個人是董承和鄧展,兩個人都在隊伍僅有的一輛馬車上。韓莒子回答說,前者精神還好,只是離開許都以後一直一言不發;後者也保持著沉默,因為整個人已經奄奄一息,一度被護衛的人疑心已經死了。

淳於瓊下馬,走到馬車旁邊掀開布簾,親自檢查了一下鄧展的傷勢。他驚異地發現,這人的生命力真是頑強,馬車的連續顛簸居然沒有把傷口震裂,也沒有惡化。雖然鄧展仍舊處於昏迷狀態,但如果馬上得到良好的看護與治療,他應該能撐過這一關。

韓莒子開口問道:“將軍您為何不辭辛苦把這個人帶在身邊?”自從淳於瓊決定把這個被弓箭穿胸的半死鬼帶在身邊以後,他就滿腹疑竇。此前這支隊伍一直處於危險境地中,他沒有多嘴,現在眼看就返回安全地帶了,他終於忍不住了。

淳於瓊看了韓莒子一眼:“你覺得對一個仇人來說,最殘忍的報復是什麽?”

“呃……殺死他吧?”

“你錯了,”淳於瓊從鎧甲縫隙裏掏出一只跳蚤,扔進嘴裏用力一咬,“是給他施舍一份無法拒絕的大恩情,讓他這輩子都無法償還。”

韓莒子恍然大悟:“原來將軍是要施恩於……”

“你又錯了。”淳於瓊憤憤地打斷他的話,“他的仇人是我,當年施大恩給我的卻是他。”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鳴鏑聲響,交談中止了。淳於瓊和韓莒子重新跨上馬,朝著河邊飛奔而去。他們看到兩條木船從河流上遊偷偷摸摸地漂過來,船頭打著蘇家的旗號。蘇家是中山豪商,生意遍布諸州,在南皮、許都、徐州等地都有營生,打他們家的旗號不會引起曹軍懷疑。

木船開到南岸,尋了一處水淺之處停住了船。淳於瓊隔水與他們對了幾句話,確認是袁軍派來接應的人,這才把其他人叫過來。董承和鄧展被兩名膀大腰圓的騎士抱著涉水登船,那輛馬車運不上來,被就地拆散掩埋。

淳於瓊最後一個上船,他遺憾地朝著南岸望了望,朝船老大做了個開船的手勢。木船順流而下,走出約莫二三十裏路,緩緩靠近北岸,在一處隱蔽的簡易碼頭停船。

碼頭上早已有一個人等候在那裏,淳於瓊認出是沮授。他這個人生得很有特點,身材頎長瘦直,頭卻特別大且扁,遠遠望去好像一枚牢牢釘在碼頭上的大釘子。此時沮授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木船竹簡靠岸,卻沒有露出任何急躁的神情。一直到水手把木船搭到岸邊,系好纜繩,沮授才不疾不徐地踏上搭板,把淳於瓊迎上碼頭。

沮授在袁紹軍中任奮威將軍,掌管監軍之職,上可管將,下可調兵,權勢極大,就連情報工作也兼有一部分放在他手下。這一次劫持董承的計劃,是沮授一手策劃,他親臨戰線迎接,足見重視。

沮授是冀州一系的中流砥柱,跟淳於瓊不是很對付。所以淳於瓊見到他,沒有多做寒暄,只是一抱拳道,“公與,人我給你帶回來啦。”

“辛苦將軍了。”沮授從懷裏取出畫像,遠遠對著董承打量一番,然後淡淡一笑,也抱拳道,“這一份深入敵後的奇功,將軍算是得著了。”

“公與你說笑了。什麽奇功,不過是帶了個老頭回來而已。”淳於瓊意興闌珊地摸了摸鼻頭。

“將軍這就不懂了。有車騎將軍現身說法,曹賊卑侮漢室、欺淩中樞的劣跡,便可昭告天下,於袁公大業大有好處。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呵呵。”

沮授這兩聲幹笑有些生硬,淳於瓊瞥了他一眼,心裏不由得“呸”了一聲。

這兩個人在袁紹營中,一貫政見不合。淳於瓊認為軍隊就是一切,刀鋒勝過言語;而沮授論調持重,一向不大主張輕動兵戈,傾向於用政治手段解決問題。

當初沮授曾經提議袁紹把天子接來南皮,挾天子以討不庭,在政治上立於不敗之地。這種提議在自由慣了的淳於瓊看來,純屬自找麻煩,束手縛腳,遠不如真刀真槍去討伐來得爽快,因此極力反對。最後淳於瓊聯合潁川派和南陽派,愣是把此事攪黃,從此兩個人交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