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想和這個天下談談(第6/11頁)

沒等二人回答,曹丕竟大哭起來,哭得雙目赤紅,聲音嘶啞。他一擺木杆,道:“我當日若非蒙受天眷,也與我兄長一起戰死。可見天不絕我曹氏,留我一條性命,正是為了報仇!”

話音剛落,木杆閃電般朝著張繡戳去。張繡閉目不動。杆頭距離他喉嚨三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曹丕手裏一頓:“父親曾說,君子不以憤致怒,不以私廢公。張將軍、賈先生,你們昔日與父親為敵,是各為其主,不曾留手理所當然。今日你等主動來投,我卻不能因私仇而壞了國家之事。”

說完曹丕把木杆撤了回來,用手背擦了擦眼淚。

荀彧心中一松,心想這孩子總算還識大體。不料曹丕突然又把銘旌舉起來,對準了殿內一人,厲聲道:“可是你,你明知張、賈與父親素有大仇,卻在許都空虛之時引兵入城,任憑敵兵在司空府周圍遊蕩。倘若那二人心懷歹意,我全家豈不是早被殺得幹幹凈凈?你身為許都衛,竟把主公親眷置於險地,如此輕佻行事,該當何罪?”

他指著的人,正是滿寵。

所有人都沒想到,曹丕要針對的人居然是滿寵。滿寵對這個轉折也頗為意外,他皮肉略動,乖乖跪倒在地,一言不發。他知道,這時候說什麽都沒用。

荀彧雖然不喜歡滿寵,但不得不站出來勸道:“二公子,此策自然是有了十分把握,方才實行。”

曹丕眼神陡然變得淩厲,手中更遞進數寸:“十分把握?這次有十分,下次呢?誰來擔保他每次引入的大敵都是誠信投靠之人?一次失誤,我曹氏就是滅頂之災!依我看,這許都令的罪過,大過張、賈!”

荀彧啞然,曹丕這話論理倒也沒錯。可是,他不能任由曹丕當眾批評滿寵,這會引發混亂。他伸手過去攔住曹丕,從他手裏接過銘旌木杆,沉聲道:“二公子,賞罰自有尚書台與群卿議定,你雖是曹司空之子,朝中卻無品級。再鬧下去,我要請廷尉來處置你了!”

曹丕恨恨瞪了滿寵一眼,悻悻撤回手來。荀彧唯恐他又鬧出什麽事來,催促他離開。曹丕又望了一眼劉協,轉身離開,邊走還邊大聲道:“來人呐,小爺擅闖朝堂,當監禁十日,以儆效尤!”

誰敢抓曹司空的公子,那些衛兵面面相覷。一直到荀彧彈彈手指,這才有幾個膽子大的衛兵湊上去,曹丕配合地伸出雙臂,任憑他們取粗繩來縛住,帶出殿外。曹丕忽然又扯著嗓子喊道:“荀先生,我回不去了,兄長的銘旌,記得插回到他墳上。”

荀彧手裏攥著這玩意,有些哭笑不得。

高高在上的劉協望著這一幕,心中忽然想到昨天在司空府裏,陡然一凜。難道說,自己昨天隨口說的那一句話,竟然讓曹丕這孩子想了這麽多道道出來。這孩子小小年紀,怎麽心機就如此深重。

可若說心機,他這麽大鬧朝議,不見得是什麽深思熟慮的結果。

劉協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難道他只是為了在伏壽面前表現一把?

想到這裏,劉協略微有了點頭緒。他也是這年紀過來的,知道年輕人最愛在心儀的女性面前炫耀。他就曾經為了給一個女子展現騎術,雙手不抓韁繩飛馬而走,結果重重摔了一跤。

曹丕這一系列舉動,看似輕率幼稚,卻是會被時人稱頌的義士品德。即使伏壽今日不在場,這種行為很快也會傳到她耳朵裏,然後會對這公私分明、親仇明辨的少年平添更多好感,多贊他一句吧。

到底還是個孩子,劉協心想,隨即又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可沒什麽資格嘲笑曹丕。昨天他一時沖動信口胡言,伏壽再也沒理過他,早上也沒陪著上朝。他到現在也不知道,伏壽最後那句要把他送回河內的話,到底是氣話還是……

“陛下,朝議可否繼續進行?”荀彧連問了數遍,劉協才反應過來。他連忙跪直身軀,示意繼續進行。

劉協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下面的趙彥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那一雙眼睛有若鷹隼,無比精確地捕捉皇帝任何一處細微的肌肉牽動,並牢牢記在心中。在接下來漫長的日子裏,這些影像將會在趙彥的記憶裏反復比對,分析,直到找出最深處的不同。

雖然有曹丕意外的攪局,但當日朝議本身並無任何懸念,只是簡單地通報了董承叛亂的經過,宣布了張繡軍的正式合流。除此以外,沒有涉及任何獎懲賞罰——畢竟這是漢室的小朝廷,真正的決策,還得要曹公的司空府來決定才行。

孔融照例站出來唱起了反調,要求荀彧和滿寵不得輕慢罪臣,須按三公予以禮遇。這個要求照例被忽視了。孔融又要求親自參加審訊,這也被荀彧婉拒。

散朝之後,孔融追上司徒趙溫,把他攔到了宮門前。楊彪已倒,董承敗亡,如今雒陽系的最高領袖,就是這一位老資格的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