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的著作時代及其社會背景

要知道《金瓶梅》這部書的社會背景,我們不能不先考定它的產生時代。同時,要考定它的產生時代,我們不能不把一切關於《金瓶梅》的附會傳說肅清,還它一個本來面目。

《金瓶梅》是一部現實主義作品,所集中描寫的是作者所處時代的市井社會的奢靡淫蕩的生活。它細致生動的白描技術和汪洋恣肆的氣勢,在未有刻本以前,即已為當時的文人學士所嘆賞驚詫。但因為作者敢對於性生活作無忌憚的大膽的敘述,便使社會上一般假道學先生感覺到逼脅而予以擯斥,甚至怕把它刻板行世會有墮落地獄的危險,但終之不能不佩服它的藝術的成就。另一方面一般神經過敏的人又自作聰明地替它解脫,以為這書是“別有寄托”,替它捏造成一串可歌可泣悲壯淒烈的故事。

無論批評者的觀點怎樣,《金瓶梅》的作者,三百年來都公認為王世貞而無異詞。他們的根據是:

一、沈德符的話:說這書是嘉靖中某大名士作的。這一位某先生,經過幾度的附會,就被指實為王世貞。

二、因為書中所寫的蔡京父子,相當於當時的嚴嵩父子。王家和嚴家有仇,所以王世貞寫這部書的目的是(甲)報仇,(乙)諷刺。

三、是據本書的藝術和才氣立論的。他們先有了一個“苦孝說”的主觀之見,以為像這樣的作品非王世貞不能寫。現在我們不管這些理由是否合理,且把他們所樂道的故事審查一下,看是王世貞作的不是。

一 《金瓶梅》的故事

《金瓶梅》的作者雖然已被一般道學家肯定為王世貞(他們以為這樣一來,會使讀者饒恕它的“猥褻”描寫),但是他為什麽要寫這書?書中的對象是誰?卻眾說紛紜,把它歸納起來不外是:

甲、復仇說對象(1)嚴世蕃 (2)唐順之

乙、諷刺說對象——嚴氏父子

為什麽《金瓶梅》會和唐順之發生關系呢?這裏面又包含著另外一個故事——《清明上河圖》的故事。

(一)《清明上河圖》和唐荊川

《寒花盒隨筆》:

“‘世傳《金瓶梅》一書為王弇州(世貞)先生手筆,用以譏嚴世蕃者。書中西門慶即世蕃之化身,世蕃亦名慶,西門亦名慶,世蕃號東樓,此書即以西門對之。’‘或謂此書為一孝子所作,所以復其父仇者。蓋孝子所識一巨公實殺孝子父,圖報累累皆不濟。後忽偵知巨公觀書時必以指染沫,翻其書業。孝子乃以三年之力,經營此書。書成黏毒藥於紙角,覬巨公外出時,使人持書叫賣於市,曰天下第一奇書,巨公於車中聞之,即索觀,車行及其第,書已觀訖,嘖嘖嘆賞,呼賣者問其值,賣者竟不見,巨公頓悟為所算,急自營救已不及,毒發遂死。’今按二說皆是,孝子即鳳洲(世貞號)也,巨公為唐荊川(順之),鳳洲之父忬死於嚴氏,實荊川贊之也。姚平仲《綱鑒絜要》載殺巡撫王忬事,注謂‘忬有古畫,嚴嵩索之,忬不與,易以摹本。有識畫者為辨其贗。嵩怒,誣以失誤軍機殺之’。但未記識畫人姓名,有知其事者謂識畫人即荊川,古畫者《清明上河圖》也。

“鳳洲既抱終天之恨,誓有以報荊川,數遣人往刺之,荊川防護甚備。一夜,讀書靜室,有客自後握其發將加刃,荊川曰:‘余不逃死,然須留遺書囑家人。’其人立以俟,荊川書數行,筆頭脫落,以管就燭,佯為治筆,管即毒弩,火熱機發,鏃貫刺客喉而斃。鳳洲大失望!

“後遇於朝房,荊川曰:‘不見鳳洲久,必有所著。’答以《金瓶梅》,實鳳洲無所撰,姑以誑語應耳。荊川索之急,鳳洲歸,廣召梓工,旋撰旋刊,以毒水濡墨刷印,奉之荊川。荊川閱書甚急,墨濃紙黏,卒不可揭,乃屢以紙潤口津揭書,書盡毒發而死。

“或傳此書為毒死東樓者。不知東樓自正法,毒死者實荊川也。彼謂以三年之力成書,及巨公索觀於車中雲雲,又傳聞異詞耳。”

這是說王忬進贗書於嚴嵩,為唐順之識破,致陷忬於法。世貞圖報仇,進《金瓶梅》毒死順之。劉廷璣的《在園雜志》也提到此事,不過把《清明上河圖》換成《輞川真跡》,把識畫人換成湯裱褙,並且說明順之先和王忬有宿怨。他說:“明太倉王思質(忬)家藏右丞所寫《輞川真跡》,嚴世蕃聞而索之。思質愛惜世寶,予以撫本。世蕃之裱工湯姓者,向在思質門下,曾識此圖,因於世蕃前陳其真贗,世蕃銜之而未發也。會思質總督薊遼軍務,武進唐應德(順之)以兵部郎官奉命巡邊,嚴嵩觴之內閣,微有不滿思質之言,應德頷之。至思質軍,欲行軍中馳道,思質以己兼兵部堂銜難之,應德怫然,遂參思質軍政廢弛,虛糜國帑,累累數千言。先以稿呈世蕃,世蕃從中主持之,逮思質至京棄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