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亳—商—殷(第4/7頁)

丙 《詩·商頌》:“相土烈烈,海外有截。”試為“景員維河”之國家設想,最近之海為渤海,最近可能之海外為遼東半島或朝鮮西北境。相土為商代甚早之先王,在契之後,湯之前,並在王恒、王亥之前。以如此早之一代,競能戡定海外,則其根據地必去渤海不遠。紂歿後,殷人以亡國之余,猶得憑箕子以保朝鮮,朝鮮如不早在其統治之內,甚難以亡國余燼,遠建海邦。然則箕子之東,只是退保遼水之外,“從先王居”而已,猶之金亡後猶在混同江邊保其女真族,元亡後猶在漠南北保其蒙古族。[2]

據以上三事,則最早最可信之史料——《商頌》——已明明告我們,殷代之祖先起自東北方矣!然證據尚不只此。

丁 王恒亦是殷先王世系中甚早者,他與有易有一段相殺的故事(王國維考之甚確)。按,都邑之名每以遷徙而移,水名則不移。有易之地望可以易水所在推知其概。王恒、王亥、上甲微三世既皆與有易發生關系,而王恒且為有易虜去做牧夫,則此時殷先公之國境,必與有易毗連可知,即必在今河北省境北部或中部可知。查王國維所證與此事有涉之《天問》十二韻雲:

該(亥)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終弊於有扈(易之誤,據王考),牧夫牛羊?幹協時舞,何以懷之?平脅曼膚,何以肥之?有扈(易)牧豎,雲何而逢?擊床先出,其命何從?恒秉季德,焉得夫樸牛?何徒營班祿,不但(疑旦之誤)還來?昏微遵跡,有狄(易之借字,據王考)不寧,何繁鳥萃棘(疑林之誤),負子肆情?眩(亥)[3]弟並淫,危害厥兄,何變化以作詐,後嗣而逢長?

今更據文義推測此一故事之大略面目。一個故事,每因同源異流之故,化為幾個不同的面目。現在看看《天問》中這個故事的面目,果與其他記同一故事者合否。照這十幾韻中的含義,大約殷王季是這個故事中一個重要的人物,大約服牛之功是當歸之於季的,所以談到他的兒子們,一則曰“該秉季德”,再則曰“恒秉季德”。此點正與國語祭統合,二者皆以為冥(據王考,即季)有大功。然則王氏以為“《山海經》《天問》《呂覽》《世本》皆以王亥為始作服牛之人”,在《天問》或不如此。《天問》既曰該恒秉季德,是此一重要制作,在王亥不過承襲父業,或者《天問》作者心中是以王季擔此制作之任者。王季有幾個兒子,其中亥、恒皆能秉父德,不幸亥之諸弟(恒當除外)實行“共妻主義”,偏這群人自己沒遭禍事,禍事到老兄頭上,所謂“危害厥兄”也。此與郭璞《大荒東經》注引《竹書》所雲“殷王子亥,賓於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當系一件故事之不同說法,《竹書》歸罪於亥,《天問》歸罪於其弟耳。所謂“昏微遵跡,有狄不寧”者,蓋上甲微在國敗君亡之後,能振作舊業,壓迫有狄,有狄為之不寧,此與《魯語》祭統所謂“上甲微能帥契”者相合。不過,據《天問》之發問者,微不是王亥之子,而是亥之弟之子,故有天道難知之感,以並淫作詐害及子兄之人,其後嗣乃能長盛,為不平也。如上所析解此一故事,諸書用之者大同小異,蓋此故事至晚周已有不同之面目。然其中有一點絕無異者,即湯之先世在此期中歷與有易鬥爭,卒能勝有易,故後世乃大。夫易水所在,古今未改,有易所在,即可推知。以數世與有易鬥爭之國,必為有易之鄰國可知,必在今河北省中部或南部亦可知矣。

戊 《山海經》中所說之地望,初看似錯亂,如匈奴見於南方,流沙見於東方之類。但全部排比一下,頗有一個線索可尋,而《大荒經》中之東西南北,尤不紊亂。今將《大荒東經》中所載一切帝王之跡抄之如下。

東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國,少昊孺帝顓項於此。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虛,日月所出。有中容之國:帝俊生中容。

有司幽之國:帝俊生晏龍,要龍生司幽。

有白民之國:帝俊生帝鴻,帝鴻生白民。

有黑齒之國:帝俊生黑齒,姜姓。

東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黃蛇,踐兩黃蛇,名曰禺。(《北經》作禺號。)黃帝生禺,禺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處東海,是惟海神。

有困民國,勾姓,而食(郝懿行雲,勾姓下而食上當有闕脫),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王亥托於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殺王亥,取仆牛。河念有易,有易潛出為國於獸方食之,名曰搖民。帝舜生戲,戲生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