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亳—商—殷(第5/7頁)

有五采之鳥相鄉棄沙,惟帝俊下友。

東荒之中有山,名曰壑明俊疾,日月所出,有中容之國。

東海中有流波山……其上有獸……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

據此我們可說帝俊竟是《大荒東經》中惟一之帝。此外少昊一見,謂其孺顓頊於此;黃帝二見,一謂其為處於東海之禺䝞之祖,一謂其得夔;舜一見,謂其為搖民之祖;皆不多見。至於中容王亥,一為俊之子,一則殷先王,正在一系中。又帝俊之見於他卷者,僅《大荒南經》,“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國”,“帝俊生季厘”,“羲和者,帝俊之妻”;《大荒西經》,“帝俊妻常羲”;《大荒北經》,“東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河水之間,附禺之山……帝顓頊有九嬪葬焉……丘方員三百裏,丘南帝俊竹林在焉,大可為舟……丘西有沉淵,顓頊所浴”,及《海內經》末段之綜記帝族統系。除《海內經》末段另文詳論外,所有《大荒經》南西北三方中之帝俊,多是娥皇一故事之分化。至《大荒北經》所記帝俊竹林,雖列入《北經》,按其所述之地望,實在東北。由此統計以看帝俊之跡,及其宗族,獨占東北方最重要之位置。帝俊既見於殷虛文字,稱曰高祖,而帝俊之地望如此,則殷代龍興之所在可知。

綜上列五事以看,直接史料與間接史料相互參會,均指示我們商起於東北,此一說謂之為已經證成可也。

(二)亳

然而竟有人把商代也算到西方去,其故大概由於亳之地望未看清楚,太史公又曾胡裏胡塗說了一句。他說:“或曰,‘東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熟’。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故禹興於西羌;湯起於亳;周之王也,以豐鎬伐殷;秦之帝用雍州興;漢之興自蜀漢。”這話裏邊,只湯起於亳一說為無著落,而徐廣偏“希意承旨”,以說“京兆杜縣有亳亭”,於是三亳阪尹之外,復有此西亳,而商起東北之事實,竟有太史公之權威作他的反證![4]查亳之所在,皇甫謐已辨之,宋人亦有論及。在近代,有孫星衍(見外集《湯都考》)、胡天遊(見《石笥山房集》)、郝懿行(見《山海經箋疏》)、金鶚(見《求古錄禮說》)、畢亨(見《九水山房文存》)、王國維(見《觀堂集林》)皆主偃師之西亳為後起之亳,湯之始都應在東方。湯自東徂西之事,在今日已可為定論。諸家所說,今不具引,僅於所論之外,補申兩事:

甲 亳實一遷徙之名。地名之以居者而遷徙,周代猶然。宗周成周雖於周上冠字,其號周則一。魯本不在今山東南境,燕本不在今河北北境,皆因徙封而遷。(說見拙著《大東小東說》)。韓本在渭水流域,而《詩·韓奕》,“燕師所完”,“以為北伯”之韓,必在今河北省境。魏本在河東,而遷大梁後猶號魏。漢雖仍封梁王於此,而曹魏初建國,仍在此地。後世尚如此,早年“無定居”時遷徙較易,則洛邑號周,韋墟號商,亦甚自然。魯有亳社之遺,可知亳者乃商人最初之國號,國王易其居,而亳易其地,原來不是亳有好些個,乃是亳王好搬動。或者有亳社之地皆可稱亳。王國維君證湯之亳為漢之山陽郡薄縣(今山東曹縣境),以《左傳》哀十四年,“宋景公曰,薄宗邑也”為證,其說至確,然不可謂湯之所居但以此為限。偃師之亳雖無確證,然湯實滅夏,夏之區宇布於今山西、河南省中,兼及陜西,而其本土在河東(詳下章)。《史記》:“湯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鳴條。”《集解》引孔安國曰:“地在安邑之西。”按之《呂覽》等書記吳起對魏武侯雲:“夏桀之國左河濟,右太行,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則鳴條在河東或不誤。然則湯對夏用兵以偃師一帶地為根據,亦非不可能者。且齊侯镈鐘雲:“虩虩成唐(陽),又(嚴)十(在)帝所。尃受天命,伐夏司,(敗)厥靈師。伊少(小)臣隹(輔)。鹹有九州,處禹之堵(都)。”(從孫仲容釋)則成湯實滅夏桀而居其土。此器雖是春秋中世之器,然此傳說必古而有據。又南亳雖若偏於南隅,然相傳成湯放桀於南巢,南巢竟遠在廬州境,則南亳未必非湯所曾至。大凡此等傳說,無以證明其然,亦無以證明其不然。如以亳為城郭宮室俱備之都邑,則湯之亳自當只有一個。如以其為兵站而有社以禱之所,則正應不只一地。且湯時兵力已甚盛,千裏之間,南征北戰,當是史實。不過湯之中央都邑,固當以近於商宋者為差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