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感業寺,青燈不解梵唱(第3/3頁)

處於和整個世界都隔離的生活中,武媚娘即使每日在心中默念千遍萬遍“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也沒用。她聽這裏的住持說過這句佛語的意思: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彼岸是光明的世界。

彼岸,何處是自己的彼岸?她知道,或許只有君王的內心才是自己通向光明世界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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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宮人變成尼姑,除了要照應自己的生活外,不必做任何工作。武媚娘主動去接近擔任事物工作的尼姑,盡量幫她們做點打掃庭院、整理花卉之類的輕松工作。

和在後宮時一樣,武媚娘很快就看出那些擔任工作的尼姑才是這裏的主人。所謂擔任工作的尼姑,也就是看守這座牢獄的人。她們不論相貌和身體,都比那些宮裏的人來得粗壯。她們曾經都過著最低賤的生活,除了生存,她們別無所想。

她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母老虎,對那些宮人尼姑們,有強烈的反感。這些宮人,大多生於富貴之家,過去在後宮過著豪華奢侈的生活,現在變為尼姑,一個個抱怨聲聲,不安於現狀。身如飄萍,還保持著難以卸去的虛榮,還看不起她們這些擔任雜役的尼姑。

武媚娘主動接近她們,要求幫她們做些事時,她們並不領情。可是不管她們的態度如何,武媚娘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和顏悅色。眼前這個沒有經過任何裝飾也清麗脫俗,又有無限耐心的女子,逐漸讓這些出身底層的老尼姑向她打開了心扉。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此來常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武則天寫的這首哀婉纏綿的《如意娘》,多少可以反映她當時的心境。

年華已經老去,前途仍不明朗,那渺茫無期的承諾什麽時候能夠到來?在李治未去感業寺的日子裏,那個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倚門而望的緇衣女子,一定有無數次,為這樣莫測的未來而戰栗。 

男人本來就是靠不住的,何況一個登上帝位的男人。因為她知道,從來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能靠神仙皇帝。因為她相信,自己也是人,也有生存下去的權力。

因為在27年的人生浮沉之中,她始終保持著一樣東西——信念。

武則天在感業寺的時間只有一年左右,時間雖然不長,但在她一生中卻是一個前途莫測的危險時期。

她必須要從這兒走出去,如果不能走出去,她將成為歷史上一朵無名的野花,在青燈佛卷的某個角落裏枯萎而死。

如果走出去,她又能走到哪兒去?再回到那個充滿矛盾與齷齪的家庭?將身體與靈魂安放於那裏,還不如放在這兒。

她難道忘記了初入宮時對母親楊氏說過的那句“見天子安知非福”,如果還記得,她最應該去的地方還是宮廷。一年前,她已經與高宗皇帝結下情種,埋下了政治伏筆。對於她來說,如何才能與李治取得某種聯系,而這種聯系,不能委托任何中間人,只能依靠自己。而聯系的地點,也只能是在佛祖庇蔭下的這裏。

服喪的一年很快過去,開春後,改元永徽。原太子妃王氏被冊立為皇後。永徽之治正式拉開帷幕,朝中一切由長孫無忌和他這一派的少數元老重臣主持執行。

在長孫無忌面前,高宗皇帝就像是一個面對尊師的初學弟子,耳提面命。

永徽元年(公元650年)五月二十六日,是太宗皇帝去世一周年的忌日。高宗皇帝為了替先帝追福,在超度先帝的亡靈的同時,又組織了一系列的祭奠活動,其中包括在京師長安的眾多寺院同時舉行一場超大規模的追福法會。

高宗皇帝本人也要到佛寺行香禮拜,並順便向先皇匯報這一年來的工作。另外他之所以選擇感業寺,還有個很私密的原因。唐太宗駕崩,很多未生養子女的宮人們一起被剃度落發,進了感業寺。

唐高宗做夢也不會想到,他的這次行動差點要了大唐帝國的半條命。

他沒有焦慮,只有興奮。唐高宗輾轉反側興奮得一夜無眠,他已經連夜派人去踩過每一個點,他只在乎其中的一點。他選擇在這一天離開皇宮拜祭先帝,除了成全自己的“仁孝”之名,同時還要成全自己的“情種”之名。

他要去見一個在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物,一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女人。那個叫作媚娘的女人,那個在夢裏出現了無數次的哀怨女子,他不能再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