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不可測的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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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十六年(公元642年)四月七日,太宗李世民駕臨太極宮則天門,宣布晉王李治為太子,特赦天下罪犯,並大宴群臣三天。

當天晚上,太宗皇帝將太尉長孫無忌、中書令褚遂良在內的四位朝廷重臣召集起來,在甘露殿內室舉行了一場小範圍的群臣宴。由於宮變剛剛平息,唐太宗內心余悸未消,宴會不像平日那樣大事鋪陳,現場既沒有擾人的樂曲,也沒有助興的舞姬。

李世民喝了一杯又一杯,卻始終沒有醉意。長孫無忌緊挨著坐在他的旁邊,陪著皇帝沉默地喝酒,君臣相對無言。

自從武德九年(公元626年)登基即位至今,作為一代名君,太宗皇帝已禦宇十七載。眼下剛滿46歲,正值一個男人的盛年之期。創業時的櫛風沐雨、戰場上的不避矢石,都不曾讓這個英氣烈烈的男人有過絲毫畏懼和退縮。可是親情與皇族利益是他心中永遠的隱痛,他忘不了武德九年那場兄弟相殘的玄武門之變。

當拋去兄弟情、父子恩這些情感因素的關鍵詞,單純從適者生存的權力法則來看,那是一場冷冰冰的勝王敗寇的遊戲。李世民通過鐵血手段取得的權力,成就了一代聖君明主的名號。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三月,太宗的五皇子齊王李祐在齊州起兵謀反。消息傳至長安,唐太宗李世民在痛心之余提筆寫下譴責李祐的手詔。同年四月,大唐又接連爆發了太子李承乾謀反案。太子事敗後,又牽扯出四子魏王李泰的奪嫡陰謀。

骨肉相殘的創痛讓李世民看清了李唐王朝的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岌岌危局。

眼前的銀燭搖曳,燈影幢幢如同幻夢。在這些帝國重臣面前,昨日的英雄雖一再強作笑顏,也難以遮掩滿臉意消氣萎的垂垂老態。誰也無法抵擋時間的消磨,就算是帝王也不例外。國舅長孫無忌緊挨在太宗皇帝的身邊,他的面部表情也同樣寫著滯重而儀肅,他完全能夠明白唐太宗李世民此刻的尷尬處境。在14個子嗣中,太宗皇帝平日最為鐘愛的是四子魏王泰和三子吳王恪。早在李承乾謀反之前,太宗皇帝就已經在心裏有了取舍,他屢次向長孫無忌做出易儲的暗示。

如今新立九子李治為太子,這完全是長孫無忌一手操縱的結果。

對於突然被推向政治前台,李治毫無準備。這時的他還不能完全理解一個男人在權力世界的翻雲覆雨。在此時的他看來,一個盛世的太子所要做的,無非是順乎天命,按部就班地與時間賽跑就可以了。在貞元殿內的宴席上,李治看上去顯得頗為輕松。

月上宮墻,不覺已過初更。貞元殿內依然觥籌交錯,酒越喝越讓人感到壓抑與沉悶。太子李治於恍惚之中立身而起,踉踉蹌蹌地穿過一條暗香浮動的長廊,向殿外走去。隨侍在側的宮女悄悄地跟上了他,如影隨形。

太子李治站在倚窗前,跟著他的那名宮女在他身後垂手侍立。“媚娘恭喜殿下……”侍女悄聲說道。原來這個侍女是父皇身邊的新晉才人武媚娘,太子聽過這個名字,很快將其對號入座。

李治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武媚娘,醉酒的不適頓時煙消雲散。借著明明滅滅的燭光,李治看見一張俊美的臉正滿含期待地迎接著他的目光。凝望著眼前的美人,李治感覺有些恍惚,一度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很長時間以來,掖庭宮裏的宮人們會經常看見才人武媚娘站在柱廊的暗影裏,落寞的神情猶如秋水般悲涼。太宗皇帝的後宮世界雖然群芳逐艷,四妃、九嬪、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和八十一名禦妻,但沒有一個人能夠取代長孫皇後空出來的位置。

長孫皇後薨逝後,李世民曾經嘗試著將自己放逐於世俗的肉欲歡愛。武媚娘早就看出來了。太宗李世民這時最寵愛的是纖弱而才貌兼容的徐惠,徐才人,武媚娘並沒有足夠的把握將李世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事實上那是媚娘一生中最美麗,也是為最黯淡的時期。

武媚娘是個不甘於輕易認輸的人,她曾經在太宗皇帝面前做過種種努力。可她始終揣摩不透君王的心思。

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年底,李世民征遼歸來,行至定州的時候,犯了癰病。癰是一種發生於皮肉之間的急性化膿性疾病。太子李治為父皇瘡口吸出膿血,並手扶父皇所乘的輦車走了好幾天,盡顯太子應有的仁孝之道。

貞觀二十年(公元646年)三月,太宗皇帝回到京師。他想盡快恢復健康,將太子李治召至身邊專門服侍自己,以便循循教導。太子居住的別院,緊挨著皇帝的寢宮,太子平日就在這裏生活,每十天半個月返回東宮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