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之死

郭沫若記下了民眾對趙爾豐之死的微妙反應:“他病了,全無抵抗地遭了別人的屠殺,盡管在他生前人人曾經以‘屠戶’目之。待他一死,大家對他卻隱隱有些惋惜起來。”

趙爾豐被四名強壯的士兵按著,坐在地上。

1911年12月22日,冬至日的淩晨,陰冷的朔風吹拂著他滿頭的白發,家人已經在地上為他鋪了塊大紅的氈子。聞訊趕來的人群擠滿了明遠樓下的空地,荷槍實彈的士兵們艱難地維護著秩序。

65歲的四川總督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也不掙紮,盤腿坐在氈子上,怒罵道:“尹娃娃,你裝老子的桶子啊!”

新任大漢四川軍政府都督、26歲的尹昌衡,簡短地公布了他的罪狀,然後向著圍觀的看客們問:“這個殺人不眨眼的趙屠戶,該怎麽辦?”看客們齊聲回答:“殺!殺!”

尹昌衡的親信軍官陶澤錕早已站在趙爾豐的身後,此時手起刀落!在看客們的驚嘆聲中,在照相機的鎂光燈閃耀中,趙爾豐人頭落地,並被定格在照相機中,他那花白的頭發和胡子被鮮血濺得通紅、通紅……

兵變

這一切都要從蒲殿俊的閱兵說起。蒲殿俊新任大漢四川軍政府都督沒幾天,便執意要進行大閱兵,過過當老大的癮。

他以前只在日本留學期間短暫地接觸過軍隊,卻也深知槍杆子對自己的重要性。上任之後,他已經宣布給士兵們發放3個月的“恩餉”,但財政卻囊中羞澀,一時拿不出錢了。

各種情報顯示,軍隊可能在閱兵這天嘩變,有好幾股勢力在合縱連橫,想借機端掉這個剛剛誕生的軍政府。前司法廳廳長、保路運動的幕後主謀之一周善培,再三勸阻蒲都督萬不可閱兵——在這非常時期只能讓城裏的軍隊趕緊退出城外,各回營區,怎麽能聚集在一起呢?

正在興頭上的蒲殿俊,哪裏肯聽!1911年12月8日上午9點,大閱兵在成都東校場外如期進行。軍樂鏗鏘,刺刀佩劍閃亮,蒲殿俊正沉浸於興奮之中,忽然士兵們騷動起來,後邊的士兵對空鳴槍,局面登時大亂。“當時如有人挺身而出,立可彈壓,因前列新軍並未動,後列巡防軍亦只有少數異動,稍作處理,即可弭禍無形”。

站在檢閱台上的都督蒲殿俊、副都督朱慶瀾立即撤離。亂兵從校場上蜂擁而出,沖向藩庫。藩庫的保安人員早已逃之夭夭,亂兵砸開藩庫,看到了光燦燦的兩座銀山,這裏就是四川全省的財政所在,總共約800萬兩白銀。

士兵們瘋狂地沖向銀山,紛紛解開綁腿,盡力捆紮。“一人搶三錠五錠,心重的人搶十錠八錠,最貪婪的搶得多,拿布紮成包袱,背上如背兩扇磨子,一步一步慢慢走”,黑吃黑,“遇黃雀(黃雀在後之意)”,“擊斃重搶的不少”。人人滿載之後,便放起一把火來,頓時烈焰沖天。

亂兵隨後沖向大清銀行及各銀號、票號,成都城內的主要商業街及各處豪宅均不得幸免。根據當時的報紙報道,軍隊變亂後,警察也加入了搶劫隊伍,隨後是外州府縣前來成都慶賀大漢軍政府成立的人們,再就是成都本地的地痞流氓,“蜂擁而起,一時遍地皆盜,草木皆兵。其被劫情形,自一而再,自再而三,甚至有被搶五六次者”。槍聲陣陣,火光沖天,已經200多年沒有遭遇兵災的“錦繡成都,遂變為野蠻世界矣”。

親歷此事的郭沫若日後回憶,兵變發生時,他正好要到堂姐和大哥家中去,在東大街遇著一位“上穿灰鼠馬褂,下穿狐皮袍子”老爺模樣的人,在他的狐皮袍子下露出了一條有紅色標記的軍褲來。當人們把他的馬褂、袍子剝開後,裏面還有一件女人的狐皮袍子——原來是一位參與搶劫的士兵。

蒲殿俊在都督府憲兵營營長湯存心(仲桓)的保護下,跑到東校場演武廳,由幾個士兵背著他上了城墻,避開亂兵,逃到同在城根下的周善培開辦的幼孩工廠(童裝童具工廠),才趕緊換下那身金燦燦的都督禮服,穿上藍布衫,繼續逃跑,結束了12天的都督生涯。

鎮壓

兵變發生後,軍政部長尹昌衡飛馬而出,急赴鳳凰山軍營,召集與他親近的川籍軍官們迅速商議。隨後,尹昌衡率領數百名全副武裝的新軍,策馬進城,搜捕亂兵。

搶劫之後的亂兵,早已成了烏合之眾,難以與有備而來的尹昌衡部隊交鋒,紛紛逃竄出城;逃得慢的都被當場處決,街上到處可見他們的屍體。

新政權選擇在成都皇城辦公。石牌坊上中間有“為國求賢”四字。

在成都最為緊急的時候,人們又想起了退位的總督趙爾豐,他畢竟威望卓著,手裏還有擔任他的警衛部隊的三千巡防軍。於是,“商民紛紛詣爾豐……籲請維持治安”。趙爾豐“初以恐涉嫌疑不便幹預,紳民固請不已,此心淒惻萬分;又聞軍隊肆擾不休,若不急行設法,更不知伊於胡底”。於是,趙爾豐發布了一張布告,要求所有亂兵必須立即回營,既往不咎,否則就軍法從事。布告的落款是“卸任四川總督,現任川滇邊務大臣”,沒有蓋印,只用朱筆畫了一個“印”字。趙爾豐和那些懇求他出面收拾亂局的人絕對沒想到,這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