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之死(第4/5頁)

趙爾豐被殺。

處決趙爾豐的最大理由,據稱是他煽動了12月8日的兵變。無論在當時還是後世,都沒有證據顯示這位老人試圖奪回被他自己送出去的權力,相反,證據幾乎都指向那些指控他、審判他並且處決他的人。他唯一做錯的事,就是不該在政變當日“應商民泣請”而發布了一張安民告示。這份試圖穩定人心和秩序的文件,令那些想從兵變中獲利的人再度認識到這位離職老人的巨大影響力,以及那3000人的衛隊的威力——在一個土崩瓦解的亂世,這支軍隊是可怕的力量。

最有可能發動兵變的兩個人——26歲的尹昌衡、34歲的羅綸——如願地坐上了都督與副都督的寶座。但是,在總督府的高墻深院內武裝隱居的老人令他們感到巨大的威脅。而且,他們實在需要做一件事情,在這個誰也不服誰的年代為自己立威。

依然忠於大清國的邊防軍,在川滇邊務大臣傅華封的率領下,正往成都挺進。並不可靠的史料指控,正是趙爾豐密令這位老部下回援成都。而那位起義在先的新軍排長、如今的重慶蜀軍政府副都督夏之時,也帶著部隊西征過來。還沒坐熱位子的尹昌衡都督和羅綸副都督都感到了莫大的威脅——這年頭誰都可能被隨時推翻,並安上一個俯拾可得的罪名,而篡位者最怕的就是篡位者同類。

他們決心要借用那個老人的腦袋,讓自己坐得更穩固些。而老人的實力和影響力令他們不敢直接動用武力。於是,尹昌衡單獨去見趙爾豐,名義是晚輩向長輩討教。“謙恭的晚輩”咨詢了很多行政管理上的問題,然後進言道:大帥身邊還有如此多的衛兵,會引起他人不必要的疑慮和聯想,不如先將這3000人交軍政府接管,再以軍政府名義下令仍駐原地保護大帥,這樣就可以杜絕流言。

趙爾豐相信了,或者說是本無所謂。他手書一道命令,把3000名衛隊的指揮權拱手交出。這一被謀劃者們自以為得意的舉措,卻恰恰證明了他們對趙爾豐陰謀復辟的指控只是策略。

衛隊被調離總督府,在成都南苑集結,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絲毫不知道有一支部隊已經將他們包圍,將他們納入了大炮的射程——如果他們敢於盡忠職守,他們將遭到徹底的毀滅。

還有一支部隊則在淩晨時分悄悄包圍了總督府。營長(管帶)陶澤錕被委派為敢死隊隊長,負責關鍵的“擒趙行動”,他的收獲將會是一個團長(標統)的位子,以及他沒料到的青史留名。

尹昌衡親自負責掩護。他從正門入內,說服了剩余的衛隊放下武器,而陶澤錕則從後墻翻入內院,沖進了趙爾豐的臥室。尹昌衡告訴老帥,為了他的安全,還是一同到軍政府去。四名士兵一擁而上,將老帥架起來,拖到了軍政府。這就是被時人津津樂道的“智取趙爾豐”。據說在整個過程中,陶澤錕只砍死了試圖抵抗的一名警衛人員,也有野史說那只是一個伺候丫頭。

而尹昌衡在回憶錄中,卻說自己是被迫殺害老長官的,逼迫他的人既有同盟會、同志軍的人,也有蒲殿俊這樣的士紳。同志軍想殺趙爾豐,是覺得這次造反沒有成就,“覆清我首功也,伐趙我初志也,首功不賞,初志為酬,奈何即罷?”而蒲殿俊等逼迫尹昌衡,是因為他們自己受到了士民的逼迫:“不殺趙爾豐,軍民無噍類矣!”尹昌衡無奈,拖了幾天,實在拖不下去了才動手。

在這份漏洞百出的辯解中,至少可以看出,這個下令砍下趙爾豐腦袋的年輕人,並不真相信老人是該殺的。根據這份回憶錄,面對突然闖入的士兵,趙爾豐十分平靜,走到階下,問尹昌衡:“能相活乎?”

尹昌衡說:“既此非我意,當語眾紳。”

眾人的意見是:“爾豐屠川人,川人死於兵者數十萬,死於亂者百萬,是夫之肉其足食乎?”

趙爾豐成了這場大災難的最大替罪羊。

據尹昌衡說,他還派了士兵保衛趙爾豐的家室。趙爾豐一個孫子躲在鄰宅,藏了七天,確定平安無事後才回家。

報恩

其實,要論起私人交情,趙爾豐及趙爾巽都算是尹昌衡的仕途恩人。

尹昌衡出生於四川華陽,幼時隨父母到成都,家境貧寒。尹昌衡最大的特點是人長得帥,身材高大,人稱“尹長子”。18歲那年他考進了四川武備學堂,次年官派到日本學習軍事,在日本紮紮實實待了7年,在當時大量的留日速成生中算是非常出色的人才。

尹昌衡1909年回國後,先在廣西當軍校教官,因過於激進而被除名。趙爾巽不拘一格,任命他為四川督練公所編譯科長兼四川講武堂教練官。1910年,在新軍十七鎮成立典禮上,他居然當場駁斥了前來致賀詞的趙爾巽,認為這支部隊的成立並不值得四川人高興慶賀,因為軍械過於落後,是日軍的淘汰裝備,而指揮官朱慶瀾本非軍人,並不知兵。他甚至宣稱,四川能帶兵的就是他自己及周俊(後來成他的死黨)兩人。難得的是,趙爾巽從此對他另眼相看,十分器重。尹昌衡從此名聲鵲起,成為新軍中川籍軍官的靈魂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