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韓滅趙 五

從我居住的北京城南,經常可以看見開往南向的破破爛爛的長途客車,後玻璃上高寫著“北京——濮陽”、“北京——鄭州”。這些開往中原的大客車,總是在不由自主地把我帶向歷史地深處。

公元前233年,李牧“肥下大戰”的當年,亦即趙國滅亡前的第五年,有一個當時的高級人物——韓國王族的公子,坐著古代馬車,從中原的新鄭到秦國的鹹陽去。當時的高級人物,活的其實也挺累的。比如他們的腰帶上除了有好幾組玉佩,還懸著很多大小不一的玩意兒:寶劍啊,錢包啊,鏡子、香囊、弓、印章、火石、古代打火機啊(燧石),還有毛巾(絲的,當時還沒有棉花)——越是有身份的人越不嫌麻煩。雖然會妨害走路,卻正能表現貴族階級不事生產,優閑儒雅的形式。韓非子的腰帶上,這類東西就不少。他四十出頭年紀,衣光鮮亮,神采飛揚。

不過韓非子這次的使命卻並不輕松,細想起來讓人有一種撒手人寰的沖動:韓國處於中原西部,離秦國最近,經過秦昭王等人的前後侵削,地盤日漸縮小,現在只有十幾個城,全境不過一個郡大,三面被秦人包圍,感覺死期已至。死神沿著樓梯,沉重的腳步盤旋而上,就要扣打韓國的大門。韓王安本能地想逃跑,但是已經沒門兒了,秦國國內滅韓呼聲很高,秦軍即將出動,於是他派韓非子作說客,到秦國遊說。

四郊多壘,士大夫恥之,韓非子早就有報國之志,可惜說話有點結巴,性格又“孤憤”,諸種原因吧,一直不得韓國領導人的任用。如今韓王安派他入秦,韓非子大有臨難受命之慷慨。他不愧為一大文筆家,他到了鹹陽,給秦王政獻上書信。信中希望秦國繼續保留韓國的附庸地位,不要滅韓。韓非子援譬設喻,因勢利導,寫得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看得秦王政如醉如癡。如果不是李斯駁斥,差點就給韓非混過去了。

韓非子是這樣寫的:“韓國近三十年來,一直充當秦國的小弟,出門就當雨傘,入門就當枕席。秦國出動銳師攻打諸侯,韓國就隨著發兵贊助。韓國懸怨於天下,戰果卻全歸於強秦。今日臣竊聞貴國有滅韓之議,萬萬不可啊。”為了說明存韓的意義,韓非必須為秦國樹立起趙國這個敵人,於是他接著寫道,“趙國目前聚集士卒,聯絡諸侯(指的是李牧初勝以來,趙人仍然感覺力孤,所以到處結好諸侯,特別是拉攏齊國),有合縱西向之意。大王寬釋趙國這個敵對惡份子,卻毆打韓國這個小弟自家人,竊為大王不取也。”

接下來,韓非子進行恐嚇:“而且大王攻韓,未必一年能下,諸侯——特別是齊國看見秦軍頓挫,勢必信心倍增,也就敢於接受趙國的拉攏,幫助趙國與您為敵了。趙國本來與秦國力量敵衡(相當的意思),又有齊國鼎助,兩個萬乘之國並在一起,加上韓國又已經被迫與您為敵,魏國更必然應之,如此則天下與秦爭強之勢成矣,則大王兼並天下的日程表,只得一再延期啦。

“以賤臣的愚計,不如您團結韓國、魏國、楚國,以伐趙國,即便齊趙合作,也不足為患了。願陛下謹慎從事,一個決策做錯了,而造成自己的被動,一次興兵打錯了,而使諸侯有圖秦之心,危險而殆哉啊!”

韓非子的利害陳述,如果在若幹年前還行得通,但是如今列國局勢已經強烈的一邊倒,韓國再想以“齊趙威脅論”來挾持秦國,迫使秦團結韓國,從而再讓韓國苟延殘喘幾年,已經不那麽有說服力了。但是秦王政一直是韓非子的追星族(老秦一輩子可能就服過韓非這一個人),對韓非子的大作愛不釋手,頗有中大獎與韓非歐洲五日遊死而不恨的夢想,今日親得韓非的墨寶,還是激動不已,很想給韓非面子。

於是李斯趕緊上書勸阻。李斯是韓非的同學,兩人一起在荀子老師的門下鍍金,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倆人互相借過一塊橡皮,李斯自以為不如韓非。但是,李斯的上書更具說服力。

李斯說:“韓國不是我們的狗屁小弟,而是我們的腹心之病。平時它還好,但如果遇上雨天潮濕,韓國就會讓我們鬧肚子。韓國目前不敢讓我們鬧肚子,是因為外邊尚未下雨。但以目前形式來看,齊國確實很有可能與趙國媾和(李牧初勝以來,趙人拼命拉攏齊人,秦人也速至齊破壞齊趙關系)——雖然我們派出特使‘荊蘇’前往齊國離間齊趙關系,但是未必成功。韓國並不是服從秦國,它只是服從強國。如果齊趙相合,那麽韓國必然投奔齊趙。如此,齊趙就是下雨,韓國就是肚子疼。他們互相合作,我們秦人就又復見函谷關危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