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之死三

如今的間諜背景是秘密的,但當時的間諜背景是公開的,這跟戰國人才在列國間頻繁流動以及客卿制度有關系。譬如張儀從前就曾從秦國跑到魏國為相,促使魏國內政外交中堅持結好秦人的路線,張儀處處會替秦人考慮,但也符合魏人利益,這對魏人來說是公開的。孟嘗君也是同樣,他脫離齊國去秦昭王那裏為相,是務求齊與秦利益都最大化的。齊泯王如今正與秦國結好,互相並立稱帝,那就找了秦昭王的一個好朋友當相國(叫韓瑉),從而實現秦齊結好,兩國利益雙贏。這和今天以刺探消息、截取機密為主要任務的間諜,還有很大不同,也許有點類似國共一次合作時,周恩來跑到國民黨那裏去當官,為了兩黨雙贏。蘇秦去齊國之前,也是把這種雙贏的思想先寫信傳達給了齊泯王。

當時的齊泯王的相國韓瑉,是個老虎型的人才,就是嚴肅、正經、脾氣直率那種。蘇秦去齊國之前,通過某種方式與他做了溝通。韓瑉是什麽想法呢?韓瑉既然是親秦派的人士(秦昭王的好友),在齊國當相國,自然希望齊國貫徹與秦國相國魏冉剛剛定立的“齊秦東西稱帝,聯手撲殺趙國而分其地”的策略。韓瑉四處叫囂:“齊國最大的威脅,是趙國。因為西秦雖強,卻不可能絕中國而攻齊(躍過中原而攻齊,中國在當時就是中原的意思);南方的楚國遙遠,宋、魯小弱;北方的燕人則持巴結態度;齊國西鄰韓魏則有更西邊的秦患,都不可能傷齊國。能傷齊國的,只有北方趙國。趙國這條惡犬,我們從前一直想籠絡他,避免他咬人,但總是籠絡得不踏實,到底該怎麽辦呢?”

蘇秦回答說:“請用勢力強迫他就範。如果我代表燕國,使燕國與你們齊國結好為一;您韓瑉代表秦國,也相與齊國共進退,那趙人還怎敢放肆。倘若趙人粗悍不遜,我們就共同伐之!”

韓瑉大喜,以為善,對蘇秦的到來表示極大的歡迎。蘇秦的來到,相當於爭取了燕國這個與國(盟友的意思)。韓瑉的計劃是:通過蘇秦取得燕國的支持,然後聯合秦國以制趙。這正好迎合蘇秦“惡齊趙之交”的意圖,使齊趙對抗。齊趙一旦對抗,就無暇向北威脅燕國的安全了,這是蘇秦與燕昭王所求之不得的,是蘇秦入齊的兩大目的之一:“離間齊趙,唆齊攻宋”。

在獲得齊相國伸出的熱情雙手同時,蘇秦入齊前還給齊泯王寫了信,揚動燕齊結好的橄欖枝:“現在南方某些大國(暗示就是趙國)很有自己的想法,令大王有所憂慮(意思是,趙國對您的態度不即不離,令您惱火)。他們中的一些極端份子,甚至打算邀請燕國入夥,一起跟您們齊國幹仗(這雖然或許是真的,但也不排除蘇秦危言聳聽,故作姿態以嚇唬齊泯王,從而使燕國立場的選擇變得舉足輕重。真會為燕國造勢啊!)。我想說服燕王,阻止他對您造次,他肯定不能聽從(開始為自己造勢)。我打算到您們國家來談談(這就迫使齊國必須善待蘇秦,如果齊泯王善待蘇秦,就等於向燕國示好,強化了燕王結好齊國的信心,有助於燕王最終選擇加入齊聯盟而放棄反齊——其實燕王也根本沒有反齊的膽子啊,都是蘇秦在為燕國和蘇秦自己造勢。如果齊泯王不隆重接待蘇秦,連這唯一一個主張以燕結齊的人都得罪了,那就整個失去燕國了)。希望您以隆重的諸侯禮儀接待我,我也願意約上一百五十輛華麗的車子出行,天下人看了必然說:看!燕國而跟齊人示好,齊人也使燕國使者大為尊貴,看來兩國結好啦,燕國不打算加入合夥伐齊的隊列啦(從而挫敗反齊勢力的蠢蠢欲動)。如果您不肯善待貴遇我,那我也就只用五十輛車子出行,(以後咱兩國的事,也就難說了)!”

這信寫的真是讓人咬牙切齒,齊泯王除了歡迎蘇秦大駕以外,別無其它選擇。蘇秦唯恐火力還不夠,又搬出齊國從前的老恐龍說話:“從前,齊國的管仲不斷向齊桓公要條件、要待遇(號稱仲父什麽的),那不是管仲為了自身享受,而是為了提高身價,以利開展齊國政府工作。所以齊桓公一切都答應他了(還把臨淄農貿市場三分之一的商業稅收都給了管仲當工資)。我自認為您比齊桓公更賢能,我不敢妄請您答應我,以尊貴禮儀待遇我!(實際還是“請”了啊)。”

這信寫完,齊泯王能不當齊桓公也不行了,事實上,他在宮殿大張宴席迎接蘇秦,他的相國韓瑉則跑到內城門口等待蘇秦的到來,親自爬上蘇秦的車,拿起鞭子當司機,為蘇秦駕馬趕車(類似鮑威爾親自為沙龍開汽車,這迎接的規格實在是太高了)。齊泯王和韓瑉都希望燕國人能當齊國的跟屁蟲,隨著齊國去打趙國,或者打宋國。蘇秦的到來,宣布了齊燕合作正式開始。促成齊燕合作如此順利啟動的,不得不說是蘇秦事前寫的那封信,可謂字字見血,詞詞命中要害,真是歷史罕見的外交辭令大家。像這樣的信,蘇秦合計寫了十幾封甚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