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之死四

在盛大的迎接宴會上,齊泯王以請教的口氣給蘇秦出了道難題:“嘻!蘇子來的正好。秦國的相國魏冉,也剛剛離開了我們這裏。我已經答應他了,東西稱帝,蘇子以為如何?”

蘇秦為了實現促齊攻宋,就回答道:“齊秦東西稱帝的目的,是相約以伐趙,瓜分趙地。不過,伐趙與伐宋,哪個利益更大些呢?”

“不如伐宋。”齊泯王回答。

齊泯王早就覬覦宋國的土地,宋是中原膏腴之地,就像蘇秦隨後說的那樣:“與其得百裏於燕,不如得十裏於宋”。但是,齊國想咀嚼宋國這塊肥肉,秦人不讓,但秦人又不可能逾越中原興兵幹涉齊國,於是秦相國“魏冉”琢磨出一個以趙國牽制齊人,使其不得南下滅宋的策略。魏冉跑來慫恿齊人與秦人東西稱帝,聯手北伐趙國,惹起齊趙鬥毆,從而使得齊國無暇吃宋。齊泯王居然接受了魏冉的建議,屬於墮人計中,尚不自覺。多虧蘇秦點撥他,

蘇秦說:“趙國是塊硬骨頭,不好啃。而一旦您有了宋國,卻可以向西威脅中原的魏

國;向南與楚人爭淮北之地;向北則威逼趙國。從此天下諸侯誰敢不聽您。所以伐宋之事,令您國重名尊,此湯武之舉也!”

這話堅定了齊泯王取宋的一貫信念,他趕緊修改被秦人拉偏了的主攻方向,不跟趙人揪鬥,而全力南下攻宋。這可把旁邊的相國韓瑉氣壞了。

韓瑉是親秦派的,秦昭王的好朋友,他極力推崇魏冉的齊秦結好策略,主張打趙,防止齊人吞宋。蘇秦以前也含含糊糊地這樣承諾過:以燕國的力量幫助韓瑉抗趙。所以韓瑉剛才給蘇秦趕馬車,一路上眉飛色舞,現在一看蘇秦變卦了,韓瑉就急了。

韓瑉是個老虎型,大約立刻在宴會上咆哮起來。蘇秦則譏諷他不懂變通:“我從前跟你說的意思是這樣的:我以燕國襄助齊國,齊燕為一,趙國必然畏服,趙國如果不服,我們就合夥伐他——但我並不是必須要伐他,伐他也好,不伐也好,都是為了讓他服了。他服了以後,不鬧事了,便於大王南下而攻宋。您光知道伐趙,把伐趙作為終極目的,卻不知道我們的終極目的還是攻宋。趙則只要服了就行,不搗亂就行。”

“要想讓趙服了,除了打他以外還有什麽辦法?不打,他能服嗎。所以當今之計,還是伐趙!”韓瑉大叫。韓瑉是替秦人著想的,想督促齊人與趙戰鬥,從而保障宋國完整無缺,實現秦人不準齊人染指於宋的根本目的。

“非也非也!我們可以用外交手段,促使趙人服氣,何必動武於趙!”

韓瑉一下子沒詞了,氣得幹吹胡子:“那好,你有本事,你去找趙國去,讓他服。也算你了不起!”

齊泯王聽到這裏,基本上已經放棄了結好得秦人的打算,他看看韓瑉,韓瑉氣惱地不願看他。齊泯王狠狠心,說:“好吧,寡人不準備與秦人東西稱帝了。他這是誆我的,用稱帝和打趙為誘餌,怕我伐宋的。他願意稱帝,他自己稱吧,我也不跟著他打趙國了。我們還是伐宋去。”這話就等於宣判了韓瑉在齊國政治生涯的結束,因為他是親秦派的,督促伐趙,以保全宋國,替秦國人著想的。韓瑉聽後,咬牙切齒,手抓幾案,卻無從發作。

“當今之計,”齊泯王說,“還是回到老路上去——攻宋。但是就像韓相國說的——”

韓瑉趕緊又把腦袋擡起來看,以為有了什麽轉機。

“——我們去伐宋的話,趙國如果搗亂,我們就難以得手。蘇子,你能不能替寡人走一趟,說服趙人與我們結好,這樣齊燕趙三國相安無事,寡人方才可以得志於宋。”齊泯王說完,韓瑉像撒了氣的輪胎,軟在幾案邊了。

“齊與秦結好,東西稱帝,秦人勸說齊人共伐趙國,以便遏制齊國吞宋”的鬧劇(魏冉所策劃的、韓瑉所落實的),在蘇秦的三言兩語之間,被徹底粉碎了。齊人違逆秦人的意願,積極南下準備攻宋,算是與秦人絕交了。齊國也並不諱言於此,它幹脆撤掉帝號,讓親秦派的韓瑉辭職,換上了反秦最賣力氣的“周最”擔任齊國相國。秦人氣得幹瞪眼。

兩個月後,秦人也覺得很無聊,就把“上帝”這個名號也撤掉了,乖乖地繼續當王(但還在處心積慮地想辦法護住宋國,以免齊人吞宋,自我壯大。後來蘇秦幹脆來了個五國合縱攻秦,迫使秦人徹底無法幹預齊國吞宋)。

寫到這裏,就有了一個重要的疑惑:蘇秦來齊國的使命,是“離間齊趙、促齊攻宋”,怎麽變成結好齊趙了呢!韓瑉天天嚷嚷著要伐趙,齊趙互相鬥毆,將無暇北上攻燕,使燕國獲得安全,這應該是蘇秦所孜孜以求的啊。幹嗎蘇秦不支持他,偏要齊趙結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