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服騎射三

大朝信宮後,趙武靈王到北方邊境巡遊了一次,帶著軍隊和他的群臣。“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綠綠的草原”,這是我們現代人(說白了就是騰格爾先生)眼中美麗的大北方,飛弛的駿馬,潔白的羊群,還有他的姑娘。其實,齊秦唱的更加符合歷史情況:“咬著冷冷白牙”的狼,出沒在北方的粗曠原野上。林深草雜,趙國多狼。從前的趙簡子有射“中山狼”;西漢李廣曾在燕趙地區出獵射虎——雖然是個假老虎,大石頭。曹操《苦寒行》曰:“北上太行山,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太行山脈在燕趙境內,上有熊羆虎豹,當非虛寫。即使到了唐朝,在此駐邊的某個將領曾一日射虎三十一只。看來,燕趙北方“虎狼成群”啊。

在這些“咬著冷冷的牙”的一路追逐下——趙武靈王也冷著臉孔,坐著戰車,在邊地奔馳。群臣都已預感到異乎尋常的事情將要發生,正在拭目以待。趙武靈王有話要說,卻一再沉吟。而咬著冷牙的動物們成群結隊,踏著狼塵,銜尾追趕著趙武靈王的大車隊。一行人最後駐足於黃華之山,下臨著山西西邊的黃河。

趙武靈王終於在戰車上開口了:“我們趙國——大家一路都看到了,東邊有強敵中山,是我們的腹心之疾;東北有燕國、東胡,人多勢眾;西北有林胡、樓煩,精於騎射;正西有強秦,虎狼之國。如此強鄰環伺,我們是首選的俎上之物。可我們卻沒有強兵以自救,社稷危亡,朝夕之間啊(看!動員下屬變革的話,第一步是要嚇唬他們,就是使員工產生urgence——危急感)。”眾臣聽了,危急倒是危急了,但都心懷鬼胎,皆不作響。

趙武靈王吐出石破天驚的一語:“強兵是當務之急,寡人——要——胡服!”

胡服?你是說穿上細腳零丁的褲子,腦袋上兩個又粗又長的白貂大尾巴,毛茸茸,長乎乎,披在後背?鬼啊——!嚴重不同意!

群臣們毛骨悚然,瞪著大眼、閉著嘴巴,對抗離經叛道的主子。雖然山下就是狼群,我們也不同意!只有“樓緩”一個人站出來稱“善”。但是他的“善”聲也被瑟瑟寒風和群眾的白眼兒打得七零八落。

看見群眾不支持,回到邯鄲後的趙武靈王變得唉聲嘆氣。如果白癡會飛,那趙國的朝堂簡直是個飛機場。趙武靈王向前朝貴臣“肥義”抱怨道:“我看手底下這班人,真是該宰了!我真要胡服騎射,他們非用唾沫星子淹死我不可。見解獨到的人,總是被白癡嘲笑,被世俗議論。老肥啊,你說,在咱們趙國,怎麽辦點事這麽難!”

肥義給趙武靈王打氣說:“領導,我聽說,要辦大事不能猶豫,猶豫就辦不成大事。您既然覺著對,何必怕天下譏笑?從前大舜也做過這樣的改革啊:為了籠絡三苗,朝堂上他竟大跳苗人的野性桑巴舞。大禹治水到達裸國,為了讓裸人配合治水,他也脫光了前去談判。大禹脫光了不是為了好玩兒或者扮酷,而是成就治水的大功,大舜大跳桑巴舞不是下流,未來準備滅苗。‘愚者暗於成事,智者見於未萌’——愚蠢的人啊,人家都大功告成了,他還搞不懂為什麽告成。聰明的人呢,事態未萌發之前,就想好解決對策啦。所以您沒必要跟他們討論。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我看您就這麽辦吧。立刻下令吧!”

“好!哪怕舉世之人都要笑話我,我也豁出去把白貂尾巴插在腦後啦,只要最後胡地、中山能歸我所有,他們愛怎麽笑話我,就笑話我吧!”

於是,趙武靈王硬著頭皮,不怕被國內和國際諸侯笑話,頒布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胡服令”:要求政府機關幹部全體、功臣貴戚、全軍指揮員、戰鬥員(但不包括老百姓)像胡人同志學習,穿胡人衣裳。

轟轟烈烈、驚世駭俗的胡服運動展開了。拖泥帶水的深衣不能要了,官員和士兵們都改穿短的上衣,下擺僅到胯下。下身則是“中原博雅君子所一貫看不起的、胡人的、現代化的褲子”(這種褲子根據出土照片看,下邊細,上邊肥,大襠、窄腳,有點類似九十年代的老板褲,當時老板愛穿,現正在民工圈內流行)。

腦袋上也要改,趙武靈王以身作則,首先戴上胡人的王冠:頂上裝飾了黃金的小蟬,兩耳垂下兩條貂鼠尾直達胸前。這是最尊貴的胡冠,胡人喜歡蟬,這金黃色的小家夥常在出土物中作為飾品主題。因為有金蟬和貂尾,所以叫“貂蟬冠”,基本上就是戲台上“韓昌韓延壽”的帽子。趙武靈王戴著韓延壽的帽子出來,是不是該該叫他“狼主”了。

趙狼主登上朝堂,往下一看,大臣們也都換了,武官的冠最是漂亮:冠上有一圈纓子舉著,頜下用青絲繩勒住,冠上左右插著兩根野雞翎子。不能用隨便的什麽野雞,必須用“鹖”。鹖這種野雞我最佩服了:它尾翎鮮艷赤紅,專產於山西上黨,勇猛好鬥,“每所攫取,應爪摧碎”。如果兩只放在一起,一定要鬥到死掉一只為止。用它的尾羽插在武冠上,用來象征武士的勇敢精神,再合適不過了。不過這可苦惱了鹖鳥,猛烈的本性給它們招來殺身大禍,胡人和趙國武官的“鹖冠”上全是這東西。漢朝以後的騎士冠上也是這個。這麽濫用下去,還不給捕殺光了。到了清代,六品以下的頂戴,仍然是這種鹖尾,叫做藍翎。可見大清朝時還沒有滅絕,真能挺啊。但我估計現在應該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