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新貴一(第2/2頁)

漢水是長江支流,由北向南注入長江,交匯點就是湖北武漢。漢水兩岸的湖北省境內,周王室於此分封了許多同姓諸侯國,稱為“漢陽諸姬”,是為了防著逐漸壯大起來的楚國的。漢陽諸姬緊緊地束縛住湖北省西部的楚國,阻遏著楚國的北上與東進,並可隨時配合周王朝打擊楚國。漢陽諸姬中,以隨國(今湖北隨縣)最大。隨國也不是陌生的地方,盛產高品質珍珠,成語有“隨珠彈雀”,比喻不識貨,拿珍貴的珍珠打鳥,肉包子打狗。隋文帝楊堅和他老婆孤獨皇後在發達之前,曾經在這一帶當官,所以後來的楊堅帝國叫“隋朝”。

既然是這樣一塊風水寶地,離自己老窩又近,符合窩邊草的定義,楚武王自然垂涎不已。他選了一個隨國農業歉收、缺衣少食時期,前來攻打。這不單是為了占地盤,更重要是突破以隨國為首的漢陽諸姬的束縛,圖謀中原。

隨國國君任用收受楚人賄賂的壞蛋前去迎敵,結果被殺得人仰馬翻。隨人只好據城固守。但是楚國缺乏突破後勁,從秭歸到隨國,漫長的供給線維護起來可不容易,深山大澤,跨江越巖,軍資轉運很困難。隨國又是大國,不可能一鼓而下。楚武王不能完全得志,就象一條貪心不足的蛇咬住大象的泥腳,大象笑眯眯地說:你吃啊吃啊,不嫌臭,你就吃。楚武王吃不動,只好跟隨侯和談。談判結果,隨國很給楚人面子,願意當楚國的附庸。所謂附庸,就像勾踐那樣伺候吳大王,有美妞,您先泡,有大糞,我先嘗。隨國不敢開罪楚國,每年上繳保護費。

收拾了隨國這個“漢陽諸姬”的老大,楚武王命令部將“屈瑕”鏟除其它不入流的漢陽雜草。這位屈瑕是張飛一樣的猛將,他圍絞國之戰特別值得一提。屈瑕久圍絞國不下,絞國閉門不出,他就搞了一個三十六計的“拋磚引玉”吸引絞人出來:讓士兵們扮作樵夫打柴,吸引絞人來搶。絞人出城搶了進來,作飯的時候,架起柴禾煮人吃。第二天,更多的樵夫在山根出現,絞人搶出了甜頭,又大開城門,撲上去抓人(就像抓羊那樣)。楚軍一聲鼓噪,四面合圍,殲其有生力量,又尾隨敗軍沖入城門,把絞國端掉。(當時受技術限制,攻城是件難事,所以盡量誘敵出城決戰。)

猛將屈瑕在漢水沿岸繼續開疆拓土,接連攻打巴國(重慶人前身),鄧國(河南鄧州),鄖國(湖北應城),廖國(河南唐河),絞國(湖北郢縣西北),州國(湖北監利縣),幾多混戰,捷報頻傳。湖北界內、漢水兩岸的四流小國紛紛請盟,要求做楚國的尾巴,楚人初步成為湖北省內之霸主(就仿佛齊人此刻正成為山東之霸主)。對於新占領區,楚武王實行移民政策:把原有的國君一族、卿大夫家族移開,讓他們推著小車,帶著先進技術,去楚國後方的浙南、閩、贛、黔、滇一帶原始森林,砍樹。那裏分布著群蠻和百濮,是真正的文化落後者。驅趕被兼並國家的貴人們去開發更落後的新占領區,這無疑,對開發者和被開發者,都是痛苦萬分的。但文明的曙光就是用血和淚水沖刷出來的。楚國的移民行動把文明的火種從長江流域傳到更幽深的祖國南方腹地,而且這種遷徙大家族政策,使這些被占領區的舊的統治者們成為任風吹走的飛蓬,給楚王新派來的人留出空間,保證了被占領區的安定,也就是長江流域的安定、統一。後來,秦國人兼並戰國七雄,也是采取這種“遷豪強”的移民政策,怕他們留在原國搗亂,整天想著復辟。

屈瑕打了一系列漂亮仗,為楚國奪得大片湖北省的土地,功勞顯耀,就得意洋洋起來,一副耀武揚威的派頭。我小時候看小人書,那上邊的屈瑕盔明甲亮,腆胸疊肚,好像天篷無帥。楚國大夫看了他的模樣,說:“舉趾高兮,重心不穩。重心不穩,心神浮躁。我看屈瑕快要完蛋了。”(趾高氣揚一詞就是打這來的。)

驕傲的屈瑕繼續行軍,一路拖泥帶水,行至羅國地面的時候,遭受羅人和盧戎人的兩面夾擊,疏於防備的他被殺得落花流水。趾高氣揚的他落荒而逃,沒法交差。按照楚國法律,敗軍之將必須自殺(楚國可不講“親親尊尊”,不管你是什麽人,敗了就得死)。就在那本小人書的末尾,屈瑕站在一棵滿是烏鴉的老枯樹下面,掉著眼淚自縊而死了。“殘風吹四壁,寒鳥相偎依”,屈瑕成為荒野裏的鳥食。

楚人喜歡自殺,忠貞意識強烈。楚國的亡國之君和敗軍之將,寧死不降,伏刃自殺,很有武士道精神,使人想起魯迅說的“張飛鳥”——性子暴烈,抓進籠子裏,沒半天就把自己撞死了。“九頭鳥”就是楚人的寫照:你斷掉我一個頭,我還剩八個頭,照樣咬你。八個都斷了,還噴你一身血。湖北省如今真還出土了楚人這種九顆腦袋的鳥畫像。楚人驃悍犀利的戰鬥性格,和中原人物的中庸禮讓有著鮮明對比,即使到了近代也沒有熄滅。“我自橫刀向天笑”的變法烈士譚嗣同,“砍頭不要緊”的夏明翰,以及“蹈海以死亦英雄”的《猛回頭》作者陳天華,都是楚地英烈人傑,寧死不屈之徒。我們再回頭理解不肯歸江東、自刎烏江岸的楚人項羽大哥,也覺得他的自殺,並不突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