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新貴一

齊國擎天柱管仲死掉,齊國就剩下一個老齊桓公在支撐,南方長江中遊湖北省的楚國,越發猙獰起來,很快成為吃人恐龍的主角。我們不得不花些功夫研究研究它。

關於楚國的人種,多愁善感的牢騷大王屈原先生在《離騷》開篇做了自我介紹:“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雍”,說楚族是華夏族貴胄,從北方遷徙而來的。這好像是故意給臉上貼金。即便真來自北方,但人數也應有限,漸漸跟當地土著雜交得不成樣子(像兌了水的酒)。楚王族姓“羋”,讀做“米”,“羋”字看上去像羊,聽上去更像羊叫喚,估計跟西部黃土高原(有很多羊)有血脈聯絡。楚人以鳳為圖騰,這是東夷族人的logo,楚人祭祀東夷的祝融(火神爺)。看來楚王族跟北、西、東三方大神都沾親帶故,像伊索寓言裏那個打扮不倫不類的烏鴉,用百鳥羽毛武裝了滿身,終於成為大家眼裏的異類。楚人於是被中原叫做楚蠻。雖然人種混亂,但文明並不遜色。就像東夷人其實並不夷,楚人也並不蠻。楚國的文明與東夷文明一樣,堪與華夏爭光。楚的文化科技也都相當發達,青銅器冶造得精美絕倫,漆器樂器迷人眼目,鐵農具的使用、造劍術、行政縣制度甚至領先中原。是中原人用帶色眼鏡看人,說他們蠻。

楚國的文明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慢慢發展來的。楚國歷史的第一章並不顯赫,甚至十分艱難。楚國在公元前十一世紀周朝初年受封立國,第一任君長是熊繹,他的祖上“鬻熊”曾經給周文王周武王當過老師,憑了這個陰德,被封為楚君。鬻熊不是北方人,其實是楚部族的最早締造者,這家夥的言行被記錄在《鬻子》裏,後來被追認為道家鼻祖(道家第二號鼻祖“老子”,也是楚國人)。

公元前十一世紀開國之初的楚國地盤很小,只有一百裏,位於湖北省西部的秭歸(王昭君和屈原的老家)——現在它已經淹在三峽水庫裏,和魚在一起了。楚國人當初在這個水庫底下,生計艱難,文化落後。“跋涉山林,以事天子”是早期楚君疲於奔命的生動寫照,為了給周天子弄點土特產“苞茅”上貢,滿山林裏亂跑,采一些山貨。每當周天子召集各地諸侯開會,他就背著苞茅、棘枝山貨也去了(棘枝是給周天子作箭杆的原材料)。在周天子祭祀儀式上,楚君負責幹活,像祥林嫂那樣忙碌,用本國貢獻來的苞茅,親手過濾酒汁。周天子的一切高級酒,特別是給祖先喝的高級酒,必須全用苞茅過濾。這種只有楚國有的草。甚至給祖先喝的高級酒,必須讓楚君動手親自過濾,他是專業人員啊。

當祭祀開始,其它重要的諸侯都在堂上坐著,幹了半天活兒很累的楚君竟沒有資格上去,而是立在院子裏火堆旁幹點雜役,看著別讓火滅了——跟他一起看火堆的還有鮮卑族長,倆人一起看著上邊人喝酒,自己卻一點地位都沒有了。這固然是種族歧視,並且楚國國君的級別低啊,子爵,叫“楚子”。但是“楚子”有志氣,楚國蜷縮在山地與平原之間,因為地僻民貧,荊棘叢生,所以楚人雄悍,所謂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楚人剛勁,有倔脾氣,是個敢於跟你玩兒命的民族。

楚子和楚國人民一起艱苦奮鬥,親手改造自己的家園。“篳路藍縷,以啟山林”,這個成語描述了楚人上山下鄉,開荒砍樹的場景。是珍珠就要發光,是屎殼郎就要升天。楚國從一個不入流的蠻夷,在中原文化熏陶和民族融合的洪流中大踏步前進。到了東周初年“長葛之戰”,周桓王在被射中王肩,天子式微,諸侯離心,楚國的鐵腕人物“楚子熊通”同志再也坐不住了。他給自己加封為楚王,與周天子平起平坐,是為楚武王,開創了冒稱王爵的歷史先河。“楚王”倆字一改,盡得無限風流,不過,死要面子的《春秋》裏還是使勁喊他“楚子”。

楚武王認為,與其蜷縮在彈丸之地的秭歸慢慢發展生產,不如走出去移民,到花花世界享樂。於是楚武王認真籌劃戰爭,想挺進黃河,到中原諸侯那裏搶攤(事實證明這是個為時過早的錯誤戰略)。楚國人喜歡用長劍和短矛,這都是步兵的家夥,但中原戰車並使用的都是長武器。拎著短家夥去打仗,又沒面子又吃虧。楚武王說:“戰車兮就是那麽個東西,你要是沒有,人家就不承認你。”於是,他學中原的樣,組建了一支車兵縱隊,配置了戟矛長武器,準備走向軍事擴張主義。結果這戰車純粹是個累贅,他不得不又訓練一批架橋鋪路的工兵。等萬事俱備後,揮師北上,遠征七百裏外中原的申國(河南南部的“南陽盆地”,是塊富庶的地方)。由於行軍遙遠,楚國國力又小弱,伐而無功,這只戰車縱隊沒幫上他任何忙,費了很大勁才撤回來。楚武王吸取了教訓,覺得應該吃窩邊草,而不是羨慕隔岸花。楚武王於是改打短拳,在老窩秭歸附近的漢水流域旌幡招展地開疆拓土、兼並鄰國(這倒符合遠交近攻的原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