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國策(第2/7頁)

雖說是聯合剿賊,但有些話還是要講清楚,特別是兩家準備從哪兒分界的問題。

在一次廷議中,有人提議以淮河為界實行南北分治,大學士高弘圖則認為山東不可放棄,最起碼也得以黃河為界,並提出了非常具體的談判方針。

高弘圖提出的方針包括:⑴遷葬先帝崇禎;⑵割讓山海關以外(相當於讓清軍撤出山海關);⑶承認清方的“可汗”地位;⑷每年以十萬銀兩“安撫”清方。

高弘圖的方針不可謂不正確,如果能夠談出這個結果,簡直就是天降弘光政權以福音,“復國”指日可待。但是,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在癡人說夢。

作為內閣首輔,馬士英充分發揚史可法“和稀泥”的優良傳統,索性避實就虛,提出了“論叔侄關系,分境而治”(彼主尚幼,與皇上為叔侄可也)的方案。

馬士英的方案純屬扯淡,你想認清政權的順治皇帝作侄兒,也得人家願意啊?入關打中原怎麽還打出一個南京的叔叔來?還有“分境而治”,從哪裏分?淮河還是長江?如果清廷堅持以海岸線分,弘光朝廷是不是還要搬到船上去?

左懋第倒是提出了一個比較靠譜的建議:以出使為名,率兵一路收復故土。造成占領黃河以南的既成事實之後,再進行談判。

實事求是地說,這並不是自不量力和異想天開,因為李自成西撤後,清軍忙著穩定北京的局面,對河北南部、山東、河南一帶鞭長莫及,廣大的黃河流域出現了權力真空。因此,弘光政權出兵光復故土,跟開荒沒多大區別。

馬士英、史可法非常爽快,果斷地否決了左懋第的建議。他們的理由是:帶兵北上,一路收降納叛,大肆擴張,和談的誠意何在?萬一激怒了清軍,豈不是惹火上身,活得不耐煩?

馬士英、史可法還有一個不便公之於眾的理由,他們用腳趾頭都能想到,一味保存實力沉湎於燈紅酒綠的四鎮總兵是不會出兵的。四鎮總兵不出兵,左良玉當然也不傻,其他各小鎮的總兵自然樂於躲在後面看笑話。如果抽調京營的兵北上,全打光了怎麽辦?江南有人造反怎麽辦?

既然大臣不能達成一致,就該輪到“傀儡”朱由崧拍板,雖然只是象征性的。但是,朱由崧似乎拿定了主意,“不關己事不開口,搖頭一問三不知”。在他看來,在“禦書”、“誥敕”上簽了字,銀子、綢緞也撥了,使團成員的官也升了,派不派兵馬首輔跟史督師也決定了,你們愛幹啥幹啥去吧。

弘光政權的實權人物軟弱無能、鼠目寸光、畏懼不前到這個地步,左懋第無言以對,只能帶著自己對大明的一片赤膽忠心上路了。只是他還不知道,特立獨行的“南混”陳洪範早就被清廷收買,已經將南方使團的底牌悉數通報給了對方。

九月初五,距離從南京出發已經過去了兩個半月,使團終於沿大運河穿過江蘇,抵達山東南部的濟寧州。

這樣的蝸牛速度,恐怕連當初磨磨蹭蹭率師西征的李建泰都望塵莫及。倒不是左懋第不想快,而是實在快不起來,因為一路上盜賊太多,不得不邊走邊停。

九月底,南方使團到達河北境內,但又接到清廷通知,順治皇帝將於十月初一舉行登基大典(重新登基,以示統禦中國之意)。為了避開這個敏感的時期,使團耽擱了數日,終於在十月十二日抵達北京。清廷準備將使團安置在“四夷館”,儼然是把南方使團看做進貢的屬國。左懋第據理力爭,清廷才改到了鴻臚寺。

在北京的這一晚,不受待見的南方使團“內外不許舉火,……官丁饑寒殊苦”,左懋第徹夜未眠。回到久違的故都,在還有些許血腥和硝煙的空氣中盡情地呼吸,左懋第浮想聯翩,淚如雨下。

作為崇禎的舊臣,他親眼目睹了大明王朝的崩塌。在他的腦海裏,始終縈繞著母親陳氏不屈的身影。母親不過是一位孱弱的老婦人,她不能上陣殺敵,只能通過絕食來表達自己的一腔忠烈與憤懣。北京陷落後不久,她就帶著對大明江山的無限眷念,溘然長逝了。

左懋第知道,南京朝廷裏的那些人沉湎於江南的風花雪夜,只想苟且偷生,北上和談的希望無限渺茫。但左懋第明白,母親不惜付出生命,詮釋的是忠義,是氣節。相比之下,手握重兵的祖大壽、洪承疇、吳三桂之流,是多麽卑微與無恥!

歌舞升平、暮氣沉沉之日,方是彰顯我大明大有人在之時,左懋第抱定必死的決心北上,決意效法南宋的文天祥,“留正氣於千古”。

臨行之前,左懋第上疏向弘光皇帝辭行,奮筆疾書道:

“望陛下時時以先帝之仇、北都之恥為念。……更望嚴諭諸臣,整頓士馬,勿以臣北行為和議必成,勿以和成為足恃。必能渡河而戰,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畫江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