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抉擇

南京,南京!

北京丟了,朱由檢死了。有人說明朝已經玩完兒了,也有人說下這個定論未免為時過早。

首都淪陷怕什麽?咱還有一個!——這句話恐怕只有明朝敢說。

每一個王朝都有自己的特色,明朝當然也不例外。相比於以往的王朝,明朝最顯著的特色莫過於——它有兩個首都。

遷都的王朝有好幾個,但像明朝這樣“搬家”的,歷史上是獨一無二的。這源自於明成祖朱棣搞的一次非典型性“搬家”。

朱棣,明太祖朱元璋第四子,洪武三年(1370年)封燕王,多次受命參與征伐,洪武十三年(1380年)就藩北京。從建文元年(1399年)到建文四年(1402年),朱棣以“靖難”的名義率軍南下,最終將自己的侄子建文帝朱允炆趕下台,自己坐了上去,成為明朝第三任最高統治者。

永樂十九年(1421年),朱棣正式遷都北京,他確實有足夠的理由這樣做:

第一,自己的皇位“來路不正”,長期“客居”南京難免心虛;

第二,北京是自己的“老巢”;

第三,北方軍事威脅日增,通過天子守邊,減少國防開支(衛戍軍=邊防軍,避免“重復建設”)。

“搬家”不奇怪,奇怪的是朱棣居然留了一手:保留南京的“首都”待遇!

“首都”能有什麽待遇?大了去了!

除了法理上定性為“留都”以外,南京還有與北京完全對應的中央機構,六部(兵部、戶部、刑部、吏部、工部、禮部)兩院(都察院、翰林院)一個都不少,而且都是滿員編制。

對明朝這一特色行政制度可以用兩個形象而簡練的詞概括:“南混”“北漂”。

從此以後,中央級官員大到六部的尚書,小到各科的給事中,都要特別說明是北京的那位(屬於“北漂”),還是南京的那位(屬於“南混”)。

這不是相當於“另立中央”嗎?地方官員到底聽誰的?

看上去很麻煩,其實沒這麽復雜,因為南京的官員雖然級別與北京相應的官員相同甚至略高,但有一個最大的特點:沒事幹。根據朝廷規定,除了極個別的職位以外,南京的同志們奉旨休息,按時領工資就行,忘記領了更好!

堪比天堂的福利制度啊!

如果有記者到南京的六部兩院采訪“你幸福嗎”,答案應該是高度一致的——光拿錢不幹活,還享受公務員待遇,你不幸福誰幸福?

也許似乎大概是,然而未必不見得!

朱棣當年留這一手,筆者猜很大程度上是朱棣自己心虛,另外是需要照顧一下老臣的情緒,但時過境遷,南京“中央”發揮的作用漸漸發生了本質上的變化。

聖上看哪位仁兄不順眼,想打入大獄或者革職,又苦於找不到足以服眾的借口,怎麽辦?簡單,到南京去!級別不變,待遇不變,唯一的變化是立即歇菜!

大臣覺得鬥爭形勢對己不利,為了避敵鋒芒,但又拋舍不下官位俸祿,怎麽辦?簡單,到南京去!級別不變,待遇不變,最大的好處是遠離旋渦!

一些新科進士沒有背景,按朝廷規定又必須安排工作,怎麽辦?簡單,到南京去!級別有了,待遇有了,大家的目標是混吃等死!

搞清楚南京官員的構成,再來談談幸福感。就幸福感而言,有資格接受“幸福調查”的明朝官員大致可以分成三等:

最滋潤的是敢下狠手的地方實權官員。雖然俸祿極其有限(工資水平參考海瑞同志,相當於低保),但天高皇帝遠,為他們巧取豪奪大開方便之門。這些官員品級不高,但利潤極大,吃個饅頭都可以“想蘸白糖蘸白糖,想蘸紅糖蘸紅糖”,屬於“逍遙自在型”。

其次是在北京做京官,成為“北漂”。中央官員有品級,俸祿也多(相對地方官而言),當然也有品級低一些的小官員,但是權力很大,每年定期不定量地收取地方的進貢。由於長期在老板面前晃蕩,好歹混個臉熟,容易拉幫結夥,升遷的機會也比較大。

有得必有失,“北漂”的煩惱並不只是白糖還是紅糖這樣低級乏味的糾結,他們處在政治鬥爭的旋渦中,隨時都有拍馬蹄、站錯隊的危險,因而時刻“漂”得膽戰心驚。稍不留意的話,重則腦袋搬家,輕則流放戍邊,屬於“壓力山大型”。

最慘的是在南京做“京官”,成為“南混”。他們有品級、有職務,就是沒事可幹,做官全靠混。想上班就頂著日頭來,泡杯龍井茶品著,跟同僚扯閑篇,交流一下哪家酒樓獅子頭做得好吃,誰家妹子曲子彈得不錯,或者索性待在家蒙頭大睡,夕陽西下再起床。這些人身居高位,但權力的反差太強烈,收入極其有限,又沒有實現“自我價值”的舞台。根據馬斯洛需求理論,這些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人,不被窮死就被憋死,就像李嘉誠說的,人最大的痛苦就是無聊,所以他們屬於“沒事憋屈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