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清洗(第4/6頁)

 

然後,先是假公,道,“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諸公子盡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

 

接著,再是濟私,道,“且蒙毅已死,蒙恬雖囚禁於陽周,然積威猶在,大軍惟其令是聽。臣戰戰栗栗,唯恐不終。且陛下安得為此樂乎?”

 

就這樣,在趙高的洗腦之下,胡亥突然意識到他這個皇帝居然成了全民公敵,皇位岌岌可危,於是惶恐問道,“大臣不服,官吏尚強,及諸公子必與我爭,為之奈何?”

 

趙高道,“臣固願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貴人也,積功勞世以相傳久矣。今高素小賤,陛下幸稱舉,令在上位,管中事。大臣鞅鞅,特以貌從臣,其心實不服。即便以陛下之尊,大臣也是陽奉陰違,並不放在眼裏,以為陛下才智不如先帝,皆暗中替先帝的皇位可惜。大臣如此,遑論諸公子。諸公子皆年長於陛下,不得繼位,日夜怨望,心不能甘。陛下危也。”

 

胡亥面色大變,執趙高之手,急道,“趙君救我!”

 

趙高反握胡亥之手,摩挲著,道,“陛下初繼位,當立威天下,使天下知陛下之所以為陛下也。立威莫如殺。為今之計,當嚴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至收族,滅大臣而遠骨肉;盡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近之。如此則可害除而奸謀塞。新進群臣,莫不被潤澤,蒙厚德,敢不效忠陛下,誓死相從!如此則陛下威振天下,驚世駭俗,從此可高枕無憂,肆志寵樂矣。計莫出於此。”

 

胡亥大喜,道,“幸趙君之教。謹依君言,看天下誰敢再輕視於我?”

 

此後,便是一場狂風暴雨般的大清洗,讓帝國一時間血流成河。

 

【5、手足相殘】

 

大清洗中第一個殉難的便是名將蒙恬。胡亥和趙高使出的依然是他們慣用的招數——賜死,派遣使者到陽周監獄,向蒙恬宣讀詔書,道,“君之過多矣,而卿弟蒙毅有大罪,法及內史。其賜死。”

 

在此之前,蒙恬已被賜死過一回,而他強硬地拒不從命。這固然是出於他軍人剽悍的天性,另一方面,他也不相信嬴政會做出如此昏聵的決定,他之所以不肯死,是期待著嬴政遲早將收回成命。

 

現在他知道了,嬴政早已死去,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胡亥這個小屁孩。想要他死的,不是嬴政,而是胡亥。

 

蒙恬和他的兄弟蒙毅一樣,對嬴政的兒子胡亥還是抱有幻想,老子如此英雄,兒子總不至於太過操蛋。只要有人進諫,胡亥總會明白過來,誅殺重臣,自毀長城,對一個君主來說是何其的愚蠢。

 

蒙恬於是對使者道,“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功信於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余萬,身雖囚系,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主也。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幹而不悔,身死則國亡。臣故曰,過可振而諫可覺也。察於參伍,上聖之法也。凡臣之言,非以求自免於咎也,將以諫而死,願陛下為萬民思從道也。”

 

蒙恬希望面見胡亥,進諫之後再死不遲,對此使者也是愛莫能助,嘆道:“臣受詔行法於將軍,不敢以將軍之言聞於陛下也。”

 

蒙恬喟然嘆息道:“我何罪於天,無過而死乎?”

 

使者催促道,“事已至此,請將軍領詔。”

 

蒙恬仰天長笑,道,“當年燕人盧生入海還,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先帝乃命我發兵三十萬人,北擊胡奴,以應圖讖。我今知也。亡秦者胡也,其應不在胡奴,而在胡亥。亡秦者,必胡亥也。”

 

蒙恬狂笑不止,又大叫道,“天下將亂,群雄逐鹿。世無蒙恬,將使豎子成名也。豈不悲哉!”言畢拔劍,自刎身亡。

 

嗚呼,千古名將,只落得這般下場。誠如蒙恬臨終所言,使蒙恬尚在,雖有陳勝吳廣,項羽劉邦,韓信張良,秦也必不至於亡也。

 

蒙恬之死帶來的震撼尚未消失,更大的清洗業已展開。這一次,胡亥的屠刀,舉向了他嫡親的兄弟和姐妹。

 

先是戮死公子十二人於鹹陽市中,磔死公主十人於杜地,財物入於縣官,相連坐者不可勝數。

 

公子高當年也甚得嬴政寵愛,見胡亥喪心病狂,骨肉相殘,自知不免,欲逃,可他又能逃到哪裏去呢?此時不比春秋戰國之時,諸國並立,以他的公子之尊,總能找到容身之處。要怪的話,就怪嬴政統一了天下,消滅了六國,斷了他的後路。

 

既然無處可逃,為家族性命計,公子高決定走一步險棋,於是上書胡亥,主動請死,書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禦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願葬酈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